腊月三十这天，天刚飘起细雪，宋茜就蹲在灶房揉玉米面——家里的白面、大米、小米全在秀英结婚那天吃光了，如今缸里只剩半袋玉米面，过年只能啃玉米窝头、喝玉米糊糊，连块肉星子都没剩。
刚把窝头放进蒸笼，院门口就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夹杂着姑娘们的笑声：“娘！俺们回来了！”
宋茜抬头一瞅，好家伙，五个小姑子——秀兰、秀菊、秀莲、秀梅、秀芳，挎着布兜，说说笑笑地进了院，最小的秀芳才十岁，蹦蹦跳跳地跑在最前面，手里还攥着个冻红果。
张仙凤听见声音，立马从东厢房跑出来，脸上笑开了花，忘了自己还怀着孕，伸手就去拉秀兰：“俺的闺女们！可算回来了！快进屋暖和暖和，外面雪飘着呢！”
“娘，俺们给你带了点东西！”秀兰把布兜递过去，里面装着两个红薯、一把干红枣，“家里就这点好东西了，您怀了孕，补补身子。”
其他几个小姑子也纷纷掏出布兜，有的装着半袋花生，有的装着几个苹果，都是些自家省下来的吃食——她们嫁的都是普通农户，日子也不宽裕，能带来这些，已经算尽心了。
张仙凤接过布兜，笑得眼睛都眯了，转头就喊宋茜：“宋茜！傻站着干啥？没看见你妹妹们回来了吗？赶紧烧点热水，给她们泡红枣水！再把蒸好的玉米窝头端出来，让她们垫垫肚子！”
“哎，俺这就来！”宋茜应着，赶紧往灶房添柴火，心里却犯愁——五个小姑子回来，加上家里四口人，一共九张嘴，缸里那点玉米面，怕是撑不过初三。
刚把红枣水端出来，院门口又传来个浑厚的男声：“姐！俺来了！给你拜年了！”
宋茜抬头一看，是张仙凤的弟弟，五个小姑子的舅舅，肩上扛着个布包，手里拎着个纸包，快步走了进来。
“兄弟！你可来了！”张仙凤更高兴了，拉着弟弟的手就往屋里拽，“快坐快坐，外面冷！宋茜，再添一碗红枣水，给你舅舅！”
舅舅把布包和纸包递过来，笑着说：“姐，俺给你带了斤红糖，给外甥们带了点水果糖，家里条件有限，你别嫌弃。”
“嫌弃啥！你能来，姐就高兴了！”张仙凤赶紧把红糖和糖收起来，又招呼着小姑子和舅舅，“都坐，一会儿吃了窝头，咱们熬点玉米糊糊，暖和暖和！”
秀兰皱了皱眉，看着桌上只有玉米窝头，疑惑地问：“娘，过年咋就吃玉米窝头啊？白面馒头呢？没熬点大米粥吗？”
这话一问，张仙凤的脸有点红，赶紧打岔：“白面大米前儿秀英结婚用得差不多了，来年小伟去砖厂多挣钱，再买！玉米窝头也香，你小时候不最爱吃吗？”
秀梅也忍不住说：“娘，秀英结婚也不能把细粮都用光啊，过年总得吃点好的吧？俺们回来，还想着能吃口白面馒头呢……”
“你懂啥！”张仙凤瞪了秀梅一眼，“秀英结婚是大事，不得撑面子？街坊邻里都看着呢，总不能让人家笑话咱们！细粮没了再买，面子丢了可找不回来！”
舅舅看气氛有点僵，赶紧打圆场：“姐说得也对，秀英结婚是大事，面子要紧！玉米窝头就挺好，俺在家也常吃，香着呢！”说着，拿起一个窝头，咬了一口，“你看，这窝头揉得暄软，宋丫头的手艺不错！”
宋茜站在旁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怕窝头太硬，揉面的时候多揉了好几遍，还加了点温水，就是想让大家吃得顺口点。
陈小伟从外面扫雪回来，看见舅舅和小姑子们都在，赶紧打招呼：“舅舅，妹妹们，你们来了！外面雪下大了，俺把院门口的雪扫了，省得你们滑倒。”
“还是小伟懂事！”舅舅笑着说，又问，“小伟，砖厂开春还招人不？俺想跟你去干活，挣点钱补贴家用。”
“招！舅舅要是想去，开春俺喊你！”陈小伟应着，又看了眼桌上的窝头，有点愧疚，“委屈舅舅和妹妹们了，过年只能吃玉米窝头，等开春俺挣了钱，给你们买白面馒头，买肉！”
“俺们不委屈！”秀兰赶紧说，“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吃啥都香！”
其他几个小姑子也纷纷点头，没再提细粮的事，她们知道娘的脾气，再提下去，娘又要生气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宋茜熬了一大锅玉米糊糊，炒了盘咸菜，又把小姑子们带来的红薯蒸了，摆了满满一桌。大家围坐在桌边，喝着热乎乎的玉米糊糊，啃着玉米窝头，吃着蒸红薯，倒也热闹。
张仙凤一边吃，一边跟舅舅和小姑子们唠嗑，说秀英结婚那天多热闹，街坊邻里多羡慕，说得眉飞色舞，压根没提家里没细粮的难处。
宋茜坐在最边上，默默喝着玉米糊糊，时不时给公爹、舅舅和小姑子们添糊糊，心里盘算着，半袋玉米面，九张嘴吃，得省着点，一顿少蒸两个窝头，糊糊熬稀点，争取撑到初三，等小姑子们和舅舅走了，日子能松快点。
下午，雪下得小了，陈小伟带着几个小姑子去村里转了转，舅舅则跟公爹坐在屋里抽烟，唠着家常。张仙凤躺在东厢房歇着，时不时喊宋茜过去，要么给她捶背，要么给她倒热水，宋茜忙得脚不沾地。
傍晚的时候，宋茜开始准备晚饭，还是玉米窝头和玉米糊糊，只是把小姑子们带来的花生炒了一盘，算是加了个菜。
吃饭的时候，秀芳小声跟宋茜说：“宋茜姐，俺明天想吃鸡蛋羹，俺好久没吃鸡蛋了。”
宋茜愣了愣，有点为难，家里的鸡蛋前儿也吃完了，只剩下几个给张仙凤补身体的，哪敢给秀芳做鸡蛋羹？她只能小声说：“秀芳乖，家里没鸡蛋了，等开春俺让你哥买，给你做一大碗，好不好？”
秀芳有点失望，没再说话，默默啃着窝头。
张仙凤听见了，瞪了宋茜一眼：“没鸡蛋不会去跟邻居家借？秀芳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吃个鸡蛋羹都满足不了？你这当嫂子的，咋这么小气！”
“娘，邻居家过年也紧巴，鸡蛋都留着自己吃，俺咋好意思借？”宋茜小声解释。
“有啥不好意思的！就说俺怀了孕，想吃鸡蛋，他们还能不借？”张仙凤语气硬得很，“明天一早就去借，给秀兰做鸡蛋羹！”
宋茜没敢再反驳，只能应着，她知道，明天要是借不到鸡蛋，张仙凤肯定又要骂她。
晚上，大家挤在屋里，秀兰、秀菊、秀红睡在宋茜和陈小伟的屋里，秀梅、秀晴跟张仙凤睡在东厢房，舅舅则跟公爹睡在西厢房，屋里挤满了人，却也暖和。
宋茜躺在炕上，听着身边小姑子们的呼吸声，心里却在犯愁，明天去借鸡蛋，人家会不会借？玉米面还能撑几天？开春之前，家里的日子，该咋过？
可看着屋里热闹的样子，她又觉得，不管日子多苦，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互相体谅点，总能熬过去。只是她不知道，接下来这几天，会不会又出啥岔子，会不会因为没细粮、没鸡蛋，再惹张仙凤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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