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建安四年(公元 199 年),庐江郡的秋日来得格外早。枯黄的芦苇在濡须水边摇曳,风里裹着淡淡的硝烟味 —— 孙策的大军已在郡城外围徘徊半月,城内的步氏族人,心都悬在半空。
步练师站在自家宅院的二楼窗前,手里攥着一方素色绢帕,目光越过矮墙望向远方。她年方十四,眉眼间还带着少女的青涩,却已见惯了乱世的无常。父亲步玑曾是庐江太守刘勋麾下的功曹,三年前随刘勋归附孙策,本以为能换得一方安稳,可如今孙策与庐江本地士族的摩擦渐起,步家的处境也愈发微妙。
“练师,快收拾东西!” 母亲吴氏的声音带着颤抖,将几件首饰和衣物塞进布囊,“你兄长刚从城外回来,说孙讨逆将军的部下已开始清查士族宅邸,咱们得先去京口投奔你叔父步骘!”
步练师心中一紧。叔父步骘早年避乱江东,如今在孙策麾下任主记,是步家在江东唯一的依靠。她匆匆将绢帕叠好放进囊里,那是她十岁时父亲教她绣的莲花,如今成了乱世中唯一的念想。
夜色渐深,步家一行趁着月色悄悄出了城。街道上静得可怕,只有巡逻士兵的甲叶碰撞声偶尔传来。行至濡须渡口时,突然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为首的士兵举着火把大喝:“站住!深夜出城,可有通行文书?”
吴氏吓得脸色发白,步练师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兵爷,民女一家是步主记步骘的族人,因家中遭了贼患,特去京口投奔叔父。” 她声音清亮,眼神坦荡,没有半分慌乱。
士兵闻言愣了愣,步骘在军中颇有声望,他们不敢轻易得罪。为首的小校沉吟片刻,挥了挥手:“既是步主记的族人,便快些上船吧,天亮前必须离开庐江地界。”
小船在濡须江上颠簸,步练师望着渐渐远去的庐江城楼,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她不知道,这次离别,不仅是与故乡的诀别,更是她命运转折的开端 —— 江东的风云,正等着这位乱世红颜登场。
建安五年(公元 200 年),京口。
步练师已在叔父步骘家中住了半年。她褪去了初到江东时的怯懦,每日跟着母亲学习女红,偶尔也帮叔父整理文书。京口作为江东的军事重镇,往来的将士络绎不绝,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孙策遇刺、孙权继业的消息。
这日清晨,步练师带着侍女青禾去集市买丝线。刚走到布店门口,就见一群士兵簇拥着一位少年将军骑马而来。那将军约莫十九岁,身着银甲,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少年英气,却又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 正是刚继承江东基业的孙权。
人群纷纷退到路边行礼,步练师也拉着青禾站到一旁。孙权的目光扫过人群,在看到步练师时忽然顿住。彼时的步练师穿着淡绿色襦裙,发髻上插着一支素银簪,阳光洒在她脸上,映得肌肤胜雪,一双杏眼清澈如水。
孙权勒住马缰绳,问身旁的侍从:“那女子是谁家的姑娘?”
侍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立刻回道:“回将军,像是主记步骘的侄女,庐江步氏的女儿。”
孙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多问,策马离去。可那一眼,却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而步练师,只当是寻常的权贵经过,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 她怎会想到,这位江东的新主人,将是改变她一生的人。
几日后,步骘接到通知,要带家眷参加孙权在府中举办的宴会,宴请的都是江东的文臣武将及士族子弟。吴氏特意为步练师准备了一件藕荷色锦裙,又给她戴上了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发钗,叮嘱道:“今日宴会上贵人众多,你要谨言慎行,莫要失了礼数。”
宴会设在孙权府邸的前厅,烛火通明,丝竹悦耳。步练师跟着叔父婶母坐在角落,安静地吃着点心,偶尔抬头望向主位。孙权正与张昭、周瑜等人谈论政事,目光却时不时往她这边瞟。
酒过三巡,周瑜提议让各家女眷献艺助兴。轮到步练师时,她有些紧张,却还是起身行礼:“民女不善歌舞,愿为诸位弹奏一曲《幽兰》。”
侍女取来古琴,步练师端坐琴前,指尖轻拨琴弦。悠扬的琴声缓缓流淌,如空谷幽兰般清雅,瞬间压过了厅中的喧闹。孙权放下酒杯,目光紧紧锁住她 ——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光晕,美得让人心颤。
一曲终了,满座皆惊。张昭抚须笑道:“步主记好福气,侄女不仅貌美,琴艺更是一绝!”
孙权笑着点头,目光落在步练师身上,语气温和:“步姑娘琴艺高超,不知可愿留在府中,教府中侍女弹琴?”
步骘心中一动,立刻起身回道:“蒙将军厚爱,是小女的荣幸。”
步练师抬头看向孙权,正好对上他炽热的目光,脸颊瞬间泛红。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将彻底改变 —— 她将踏入吴宫,卷入江东的权力漩涡,也将与这位乱世枭雄,开启一段跨越数十年的深情。
建安十三年(公元 208 年),赤壁之战后,孙权在京口建立吴宫,正式将步练师纳入后宫。此时的步练师已二十三岁,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的温婉。
孙权对步练师的宠爱,在后宫中无人能及。他特意在吴宫西侧修建了一座 “揽月轩”,轩外种满了步练师最爱的桂树,轩内的摆设更是极尽奢华 —— 墙上挂着西域进贡的织锦,桌上摆着越窑的青瓷,就连她日常用的梳子,都是象牙雕刻而成。
可步练师从未恃宠而骄。她深知后宫之中,伴君如伴虎,若太过张扬,定会引来祸患。每日清晨,她都会亲自去给孙权的母亲吴夫人请安,陪吴夫人说话解闷;对待其他妃嫔,她也总是和和气气,从不争风吃醋。
当时后宫中,徐夫人出身江东望族,资历最深,对步练师的受宠颇为不满,时常在背后说她的坏话。有一次,徐夫人故意在宴会上打翻酒杯,将酒洒在步练师的裙角,讥讽道:“步妹妹真是好福气,穿的裙子都是上好的云锦,不像我,只能穿些粗布衣裳。”
众人都以为步练师会生气,可她却只是淡淡一笑,拿起绢帕擦拭裙角:“徐姐姐说笑了,姐姐的衣裳是吴夫人亲自赏赐的蜀锦,比我的云锦贵重多了。再说,衣裳好坏不重要,只要能为将军分忧,便是最好的。”
这番话既给了徐夫人台阶下,又暗合了孙权 “以国事为重” 的心思。在场的大臣夫人都称赞步练师贤淑,孙权也对她更加满意 —— 他要的,不仅是一位貌美如花的妃嫔,更是一位能为他打理后宫、不让他分心的贤内助。
建安十五年(公元 210 年),步练师生下长女孙鲁班,两年后又生下次女孙鲁育。有了女儿后,她的地位更加稳固,孙权几乎每日都会去揽月轩,陪她和女儿吃饭、玩耍。
一日,孙权处理完政事,来到揽月轩时,正看到步练师在教孙鲁班读书。孙鲁班才三岁,握着毛笔在纸上乱涂乱画,步练师耐心地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 “仁” 字。
孙权走上前,从背后轻轻抱住步练师,在她耳边低语:“有你在,我便安心。”步练师靠在他怀里,心中满是暖意:“将军是江东之主,应以天下为重,莫要为后宫琐事分心。”
孙权轻叹一声:“世人都只知我要争霸天下,却不知,有你和孩子们在,这天下才有意义。”
彼时的吴宫,岁月静好。步练师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可她不知道,随着孙权势力的壮大,立后之事渐渐提上日程,后宫的平静,即将被打破。
黄武元年(公元 222 年),孙权称吴王,建立吴国,立后之事成为朝野关注的焦点。按照礼制,皇后应从出身名门、有子嗣的妃嫔中挑选。当时后宫中,有资格竞争后位的有两人:一是徐夫人,出身江东徐氏,是孙权的原配夫人,育有长子孙登;二是步练师,出身庐江步氏,虽无皇子,但深得孙权宠爱,育有两位公主。
大臣们分成了两派:以张昭为首的老臣支持徐夫人,认为她出身名门、资历深厚,且长子孙登已被立为太子,立徐夫人为后名正言顺;而以周瑜之子周循为首的年轻大臣则支持步练师,认为她贤淑温婉,深得吴王宠爱,更能胜任皇后之位。
朝堂上争论不休,后宫中的气氛也愈发紧张。徐夫人多次在孙权面前哭诉,说步练师 “狐媚惑主”,还让太子孙登去劝说孙权立自己为后。
步练师得知后,却异常平静。她没有去孙权面前辩解,也没有对徐夫人采取任何报复手段,只是像往常一样打理后宫、教育女儿。
有一次,孙权问她:“大臣们都在为立后之事争论,你怎么看?”
步练师放下手中的针线,抬头看向孙权,眼神坦诚:“臣妾出身庐江步氏,虽与叔父步骘同族,但论家世,不及徐夫人的江东徐氏;论子嗣,臣妾只有两位公主,不及徐夫人有太子殿下。若将军立徐夫人为后,臣妾定会尽心辅佐,绝无半句怨言。”
孙权闻言,心中感慨不已。他知道,步练师并非不想要后位,只是她不愿因后位之争让他为难,更不愿看到江东士族分裂。相比之下,徐夫人的斤斤计较,更显步练师的大气。
可孙权心中,早已将步练师视为皇后的不二人选。他知道,徐夫人虽出身名门,但性格强势,若立她为后,定会干预朝政,甚至影响太子孙登;而步练师温婉贤淑,既能打理好后宫,又不会插手政事,是最合适的皇后人选。
为了平息争论,孙权决定暂缓立后之事。他对大臣们说:“后位乃国之根本,需慎重考虑。如今吴国初立,当以稳定为重,立后之事暂且搁置。”
大臣们虽有不满,但也不敢反驳。徐夫人得知后,气得卧床不起,从此对步练师更加怨恨。而步练师,依旧保持着平和的心态,她知道,孙权的心中自有一杆秤,她只需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等待合适的时机。
黄武四年(公元 225 年),徐夫人因不满孙权的决定,故意违抗旨意,拒绝参加吴夫人的寿宴。孙权大怒,下令将徐夫人废黜,迁往豫章郡。至此,后宫中再无人能与步练师抗衡,她虽未被正式立为皇后,却已成为实际上的后宫之主。
黄龙元年(公元 229 年),孙权在武昌称帝,国号吴,随后迁都建业(今南京)。此时,立后之事再次被提上日程,大臣们纷纷上奏,请求孙权立步练师为皇后。
可孙权却犹豫了。他知道,步练师虽深得他宠爱,且贤淑温婉,但她没有皇子,只有两位公主。按照古代礼制,皇后应是皇子的生母,若立步练师为后,恐会引起大臣们的非议,甚至影响太子孙登的地位。
步练师看出了孙权的顾虑,她主动对孙权说:“将军,如今太子殿下已成年,若立臣妾为后,恐会让太子殿下和大臣们不安。臣妾认为,后位之事可再等等,待时机成熟再说。”
孙权握着她的手,眼中满是愧疚:“练师,委屈你了。”
步练师摇摇头,微笑道:“能陪在将军身边,看着吴国日益强盛,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虽然没有被立为皇后,但孙权却赋予了步练师皇后的权力。他下令,后宫之事皆由步练师掌管,大臣们的夫人入宫拜见,也需先拜见步练师。步练师也没有辜负孙权的信任,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未出现过任何纷争。
除了打理后宫,步练师还时常以委婉的方式劝谏孙权。嘉禾三年(公元 234 年),孙权为了扩充军队,下令在江东地区大规模征调民力,导致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步练师得知后,没有直接劝说孙权,而是在他晚饭后,陪他散步时,说起了自己小时候在庐江的经历。
“将军,臣妾还记得,小时候庐江遭遇旱灾,父亲打开粮仓救济百姓,百姓们都很感激他。后来父亲去世,百姓们还自发为他立了碑。” 步练师轻声说道,“臣妾想,百姓就像水,君主就像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将军能减轻百姓的负担,百姓定会更加拥护将军,吴国也会更加强盛。”
孙权听后,沉默了许久。他知道,步练师说得有道理。这些年,为了与魏、蜀两国争霸,他确实征调了过多的民力,导致百姓怨声载道。第二天,孙权就下令停止大规模征调民力,还减免了部分地区的赋税,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大臣们得知后,都称赞步练师 “有后妃之德,能为君分忧”。孙权也更加敬重步练师,他常对身边的人说:“步氏不仅貌美,更有一颗仁善之心,是我吴国的福气。”
赤乌元年(公元 238 年),步练师已年过半百。多年的后宫生活,让她积劳成疾,身体越来越差。孙权特意请来宫中最好的御医为她诊治,还亲自调配汤药,日夜守在她的床边。
步练师躺在病床上,看着孙权憔悴的面容,心中满是心疼:“将军,臣妾恐怕不行了。臣妾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也要好好照顾鲁班和鲁育。”
孙权紧紧握着她的手,泪水夺眶而出:“练师,你不会有事的,御医说你只要好好休养,就会好起来的。”
可步练师知道,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她强撑着精神,对孙权说:“将军,臣妾还有一个心愿。臣妾出身庐江步氏,如今步氏族人大多在江东定居,臣妾希望将军能善待步氏族人,不要因为臣妾而特殊对待他们,让他们凭自己的能力为吴国效力。”
孙权点点头,哽咽着说:“我答应你,我都会做到。”
赤乌元年十月,步练师在建业宫去世,享年五十二岁。孙权得知消息后,悲痛欲绝,连续三日不上朝,整日守在步练师的灵前,喃喃自语:“练师,是我对不起你,我还没来得及立你为后,你怎么就走了……”
步练师的葬礼办得极为隆重。孙权下令,以皇后的礼仪安葬步练师,追封她为 “皇后”,谥号 “敬”,将她葬在蒋陵(今南京明孝陵附近),与自己的陵墓相邻。
大臣们得知孙权追封步练师为皇后,都表示赞同。张昭上奏说:“步皇后贤淑温婉,深得陛下宠爱,且为吴国打理后宫数十年,劳苦功高,追封她为皇后,实至名归。”
孙权还下令,在步练师的陵墓前修建一座 “敬后祠”,派专人看守,每年都要举行祭祀仪式。他还亲自为步练师撰写祭文,文中写道:“朕与皇后相识四十载,皇后贤良淑德,为朕分忧,为吴国操劳。皇后之德,堪比日月,朕永世不忘……”
步练师去世后,孙权时常去蒋陵祭拜她。每次站在步练师的陵墓前,他都会想起两人初遇时的场景,想起吴宫岁月的点点滴滴。他知道,步练师不仅是他的妃嫔,更是他的知己、他的贤内助。若没有步练师,他或许无法安心争霸天下,吴国也不会有如此稳定的后宫。
赤乌十年(公元 247 年),孙权在思念中病重。临终前,他特意嘱咐太子孙亮,要好好祭祀步练师,善待她的族人。他说:“步皇后是吴国的恩人,你们要永远记住她的功劳。”
步练师虽未在生前被立为皇后,但她的贤淑与智慧,却被永远载入了史册。《三国志?吴书?妃嫔传》中记载:“夫人性不妒忌,多所推进,故久见爱待。” 这短短的一句话,概括了步练师的一生 —— 她不妒忌、不争抢,以温婉的性格赢得了孙权的宠爱,以贤淑的品德赢得了大臣和百姓的敬重。
在步练师的影响下,她的两个女儿也成为了吴国历史上的重要人物。长女孙鲁班,虽在后期卷入了吴国的立嗣之争,但在前期,她曾多次协助孙权处理政事;次女孙鲁育,继承了母亲的温婉贤淑,嫁给了江东士族朱据,成为了朱据的贤内助,为维护江东士族与吴国皇室的关系做出了贡献。
步练师的故事,也在江东地区广为流传。百姓们都称赞她是 “贤后”,将她与汉朝的卫子夫、唐朝的长孙皇后相提并论。在南京,至今还流传着许多关于步练师的传说 —— 有人说,每年步练师的忌日,蒋陵附近都会下起细雨,那是孙权在为她流泪;还有人说,步练师的灵魂一直守护着建业城,保佑着江东百姓安居乐业。
时光荏苒,千年已过。如今的蒋陵早已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但步练师的故事,却依旧被人们传颂着。她用自己的一生,诠释了 “贤后” 的真谛 —— 不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而是以温婉的性格、仁善的心灵,为君主分忧,为国家操劳,为百姓谋福。
在三国那个动荡的年代,步练师就像一朵盛开在江东的幽兰,不争不抢,却以独特的芬芳,赢得了所有人的喜爱。她的故事,不仅是一段爱情传奇,更是一曲关于智慧与贤德的赞歌,永远留在了中国古代女性历史的长河中,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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