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晨雾还未散尽,残棺的碎片在泥地上泛着暗光。沈砚站在石棺前良久,石棺底那枚刻“沈”字的玉骨早已化灰,只余竹简还在他怀中温热。他能感觉到,血经在体内流动得越发急促,像有东西在识海角落抓挠,想要破壁而出。
他没有急着离去,而是蹲下身,顺着石棺碎纹的断裂处细看。石棺侧面,有着一行被雨水冲刷但仍隐约可辨的铭文,铜镜般的字迹里藏着一行断章残句:
「封骨之术,先以血印为约;次以骨铭为契;三以经火为灯,照彼世之影……」
沈砚手指触及那些字,指尖仿佛触到古人的脉搏,脑中一阵模糊的幻影掠过:一位妇人跪于碑前,以喉中之血蘸笔,在燃尽的经页上写下最后一行字,随后将笔递给怀中抱着婴儿的男子。那一瞬,他看见婴儿的面容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画面一断,他又回到现实,雨滴顺着长鬓滑落。
“血印不是偶然的族记。”沈砚在心里低语,“这抄经,早已与沈家血脉绑在一起。”
他将竹简小心包好,步向村口。观骨村被雨洗得静默,人影稀少,只有几户人家早起收拾屋檐下的湿草。沈砚离去时,村口有个卖旧书的摊位,摊主是个面色蜡黄的老人,见他怀中包裹,眼里闪过一丝异色。
“年轻人,你从哪来,身上气息怪异。”老人声音干裂,却有种不容推却的审视。
沈砚本想避开,但见老人手边那摞旧册上夹着一页泛黄的拓片,拓片上赫然印着一座碑林的图样,图中有一处标注——“断辞台”。他停步,眸色微凝。
“断辞台?”他问。
老人点头,眼中有不易察觉的忧色:“断辞台在北域,非凡人可近。若想窥旧碑之真,需先知碑由。你怀中是何物,让我闻闻——”
沈砚本能地想回避,但又不愿在此处留痕过久。他将包裹递过去,老人接过竹简,目光在竹简正反两面扫过,神色愈发凝重。
“沉家?”老人轻声念出“沈”字,仿佛念到了一段陈年旧事。“你是沈家血脉?可惜,沈氏旧谱断在两百年前,那时抄经宗被一场天火殃及,流离者无数。断辞台曾是抄经宗之地。听闻,天碑碎片曾被藏于台中,后被逐一焚毁——或许并非皆毁,而是被分封于外。”老人抬眼,“不过这条路,多凶险。灵迹会自浩劫后便掌控遗文流向,他们只容‘备案’的考古,而抄经者,常被列入‘经罪档案’。”
“经罪档案?”沈砚感觉胸口一紧。这正是他最恐惧的名字——被官方机构盯上,意味追捕、没收、甚至被‘罚抹’记忆。
老人叹息一声,把那页拓片摊在台上。“这张图,并非一般旧拓。得自一名赶考的旧学者。他言:断辞台之下,存一方旧盟,名为‘经戒’。经戒中有记录‘抄经者之名’,若你身负家印,断辞台或许会与之共鸣,透露旧世残语。但若被灵迹会先行标注,则你名录将成禁碑,后果自负。”
沈砚将拓片折好,放回怀里;他知道现在并非与人多言之时。老人见他脸色坚决,忽然递给他一枚小铜牌:“这是我当年与灵迹会打交道时,偷得的便条。它只表一事:灵迹会内部有分支,名为‘档案司’,掌握着一切禁经的登记。档案司有一处‘经罪库’,据说藏在临海旧城的地下档室,那里有旧日卷宗的登记序列,或许能找到你家被抄经宗列为‘抄误’的记录。若要避过他们,尽早查明你的名字何时出现在名单之上。”
沈砚接过铜牌,手心的经火在微微一颤。他抬头,望向那被雨洗净的天边:断辞台在北,临海旧城在南。两条线索在他的掌中并行:一条直奔断辞台以找天碑残篇;一条潜入临海,剥开灵迹会的经罪档案,查清自己名录的来由。
“若你要去北域,”老人又道,“带上此纸。”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旧符,符上写着“避尘索名”,乃旧时逃难者用以躲避灵识搜查的简法。“不过此符能躲不过档案司的‘录痕印’。若他们动手,便是刀下无言。”
沈砚沉默接过。雨水沿着屋檐滴落,他听见远处钟楼的钟声不紧不慢,像在倒数着某个祸端的来临。
回到山下营地,他并未直接动身。夜色中,营火旁坐着曾经与他一同行走荒域的同伴——苏念笙与青璃。他们见他回来,俩人目光复杂。沈砚将昨夜所见、玉骨化灰的影像、老人的话,以及断辞台的线索一一道出。营火旁的气氛慢慢凝重。
苏念笙听后,面色难看:“灵迹会一旦盯上,岂是小打小闹。你要是被记名,就算你把整座碑都抄完,也可能被他们‘封印’。”
青璃沉声:“档案司,听说连旧日的家谱也会被录入,册页一开,便会有追查之人出现在你身侧,亲朋也会被波及。你得先查清自己的名在何时何地入册,再决定去或不去断辞台。”
沈砚望着熊熊燃烧的营火,指尖的经火与火焰交织成光,像一道路标。他闭上眼,仿佛又回到那座封骨殿的殿堂,看见众多带着“沈”字的玉骨在灯影里闪烁。他知道,若不前行,这份债不会有人偿还;若前行,等待他的可能是更加残酷的代价。
“我会先去临海,查那个‘经罪库’。若名录已被刻入档案,那我就改名换姓,先隐去痕迹,再去北域。”他声音冷静,仿佛是在算一桩交易。
青璃与苏念笙对视一眼,终还是点头。夜深了,远处松林传来几声野兽的低鸣,更远的天际,隐约有风帆的灯火。沈砚将竹简与那页拓片小心收好,火光在他眼底跳动。营火旁,一个模糊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靠近,背后是月光下的古路,通向未知的灰色远方。
风雨散去,天色微亮。山巅的云气翻滚,残月低垂。沈砚伫立在山崖前,指尖拂过胸口那片灼痛的印痕,那里已形成一枚细若蛇形的红线,蜿蜒延入皮肉深处,隐约脉动。
那是“观骨经”残页的烙印。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这不是灵纹……而是前世的血路。”
随即,他盘膝而坐,将残卷摊开。竹简上的文字在晨光中微微发光,每一个字都像被血浸透。
“以骨为经,抄者得视己命轮,窥前世之影。”
沈砚默诵经文,灵识缓缓探入竹简。刹那间,视界破碎。
——他看见一片灰烬之海。
灰烬中,一座巨大的石像半陷在沙尘里,额头刻着三行古篆:沈家抄经宗。
那石像的双眼裂开,一缕淡淡的血光从裂缝中涌出,直贯苍穹。
沈砚心神震荡,几乎被那股压迫感碾碎。
忽然,血光之中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轮廓,素衣披散,双手执笔,在血池中抄写。
她的声音轻柔如叹:
“抄经者,以身续法,以血铭骨……沈砚,若你能看到此影,便知我是谁。”
“你是——”沈砚正欲开口,影像骤然扭曲,灵识被弹回现实。
他猛地睁眼,额上冷汗直流。那女子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回荡,但模糊成一段无法完整听清的残语。
他抚着心口,喃喃道:“她,难道是……前一任抄经人?”
正此时,山脚下传来几声断续的呼喊。沈砚收起竹简,起身俯瞰,只见几名身穿青袍的“灵迹会”探员正拖着探灯上山,口中低语:“信号来自这片废域,灵压反应极高!”
他心中一凛。
灵迹会——末法时代最强的考古执纪机构,专门追踪“违规修炼”与“异经残卷”。若被他们察觉到“血印抄经”的痕迹,后果不堪设想。
沈砚右手一挥,指尖凝出淡淡血气,融入掌纹,轻轻一掐,一层古老的隐息术浮现。他借残卷之力掩去气息,融入岩壁阴影中。
探员们登上山巅,领头者是一名戴着黑框灵镜的中年人,神色警惕:“奇怪……灵压波动刚才还在这儿。”
另一人蹲下检查石棺的碎痕,皱眉道:“这里曾开启过灵阵,阵心残留着血脉灵气——还是沈系血统。”
“沈系?”
为首者冷笑一声:“沈家抄经宗?那早就该灭绝的血脉,居然还在动?”
他们留下数个封印装置,取走几块残棺碎片,渐渐下山。
沈砚在阴影中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沉冷。
“灵迹会……早晚会查到我身上。”
他知道,自己已无法再在原地停留。抄经血印已显现,灵气开始异化他的经脉,他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个遗址——“封骨殿”之后的第二个抄经宗圣地——断辞台。
那是古籍中唯一记载能“洗骨改命”的地方。
沈砚缓步下山,雨后泥泞的山路映出他模糊的倒影。他想起那女子的身影——那个在血池中抄经的女人。她的语气温柔,却透着某种决绝。
“以血续经,不死不休。”
他低声念出这句话,心中泛起一阵奇异的共鸣。
也许,他的命,从未属于自己。
夜幕重新降临,山后闪出一道星痕,如剑划天。沈砚望着那光,眸色渐深。
“若真要抄完前世的债,我便用这一世的血,写尽天命。”
他转身,背影被风卷入雾色之中。
远处,山谷的石碑上,幽光微亮,浮现新的字迹——
“观骨未终,断辞将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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