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昊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强光刺痛的猫眼。空气中未散的仪式感与林薇突如其来的尖锐问题碰撞，使得公寓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他撑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但那骤变的脸色仅仅持续了一瞬，便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痛苦所覆盖。
他没有暴怒，也没有否认，只是缓缓地、极其疲惫地靠向沙发背，闭上了眼睛。良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目光却不再锐利，而是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一丝茫然。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那时候我还太小，只知道姐姐出了事，家里一片混乱。‘意外’是官方结论，也是家族对外一致的说法。但……我永远忘不了父亲听到这个结论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以及更深的恐惧。”
这个回答出乎林薇的意料。她预想了他的否认、辩解，甚至愤怒，却没想到是这种近乎坦诚“可能存在隐情”的脆弱。这比任何坚定的否认都更具有冲击力，也更让人心绪不杂。
“如释重负？”林薇捕捉到这个关键的词。
“因为如果是意外，就意味着镜子当时是‘平静’的，家族的危机暂时解除。但如果是别的……”陈昊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如果是人为，或者是镜子更诡异的活动迹象，那对陈家而言，意味着更不可控的灾难。
“所以，秦婆的弟弟参与调查，你也不知道原因？”林薇追问，紧握着手机，张伟的信息像一团火灼烧着她的掌心。
陈昊摇了摇头，眉头紧锁：“秦卫东……我有点印象，是位老刑警，据说当年很负责。但他和秦婆的关系，我也是刚才听你提起才意识到。这之间……难道真有联系？”他像是在问林薇，更像是在问自己，眼神中充满了困惑与挣扎。
林薇沉默了。陈昊的反应不像伪装。他似乎也身陷迷雾之中，对家族的某些秘密并非全然知晓。这让她原本坚定的怀疑产生了一丝动摇。也许，他和她一样，都是这场延续了数代人的悲剧中的棋子，只是所处的位置不同。
那晚，林薇没有回宿舍。并非因为信任，而是出于一种极度的疲惫和一种“最危险的地方或许最安全”的荒谬想法。陈昊将卧室让给了她，自己则在客厅沙发上守夜。两人隔着一堵墙，各自无眠，心中翻腾着不同的惊涛骇浪。
接下来的几天，校园生活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平行感。表面上，一切如常，甚至更加热闹——一年一度的校园文化艺术节即将开幕，各社团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作为推理社社长，林薇不得不强打精神，处理社务，组织活动。
陈昊依旧扮演着完美男友的角色，陪她讨论活动方案，在她忙碌时递上温水，言行举止体贴入微。但两人之间，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目光交汇时，不再有心动，只有小心翼翼的审视和无法言说的猜忌。他们默契地不再提起那晚中断的仪式、秦婆、以及关于他姐姐的火灾，仿佛那些都是触碰即炸的禁区。
张伟那边又传来一些零碎的信息：秦卫东已经在几年前退休，深居简出，难以接触。而秦婆的杂货店，在林薇那次拜访后，似乎就再也没开过门，如同从未存在过。线索仿佛走到了死胡同。
艺术节的前一天，推理社的“校园谜案追踪”活动顺利举行，吸引了大量学生参与。林薇作为策划者和最终谜题的揭晓者，不得不穿梭在人群中，保持微笑，应对各种提问。喧嚣的人气暂时驱散了萦绕在她心头的阴霾，让她找回了一丝属于正常校园生活的实感。
活动结束时，已是华灯初上。社员们兴高采烈地收拾着道具，商量着一起去吃宵夜庆祝。
“社长，今天太成功了！一起去放松一下吧？”副社长热情地邀请。
林薇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刚想婉拒，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树影下，站着一个身影。是陈昊，他静静地等在那里，不知已等了多久。灯光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就在这时，一个参加活动的外系女生跑过来，红着脸递给林薇一个折叠成复杂形状的纸鹤：“林学姐，谢谢你组织的活动，这个送给你！是我刚才顺手折的。”
纸鹤折得很精致。林薇微笑道谢，接过纸鹤。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纸鹤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但清晰可辨的寒意，顺着指尖倏地窜了上来！与她进行屏蔽仪式时，以及在那间公寓里感受到的被窥视感，同出一源！
林薇的手猛地一颤，纸鹤险些掉落。她惊骇地看向那个女生，女生却只是害羞地笑了笑，转身跑回了朋友中间，毫无异样。
是巧合？还是……那镜子的力量，已经能附着在如此寻常的物品上了？它的影响范围，果然在不断扩大！
“怎么了？”陈昊走上前，敏锐地察觉到了林薇瞬间的脸色变化。
林薇迅速将纸鹤攥在手心，强压下心中的惊骇，摇了摇头：“没什么，有点累。”她不能确定这是否又是镜子的某种试探，或者与陈昊有关，她必须谨慎。
陈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只是温和地说：“累了就早点回去休息。我送你。”
回宿舍的路上，两人沉默不语。那只小小的纸鹤在林薇的口袋里，却像一块寒冰，不断散发着冷意，提醒她危险无处不在。
快到宿舍楼下时，陈昊忽然停下脚步，声音低沉地开口：“明天艺术节开幕式，旧图书馆作为‘校史文化展’的分会场之一，会有限度地对学生开放参观。”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旧图书馆？那间第三阅览室呢？
陈昊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继续说道：“第三阅览室不会开放，依旧封锁。但是……薇薇，我感觉到，‘它’最近很活跃。明天的旧图书馆，人多眼杂，能量场会非常混乱。你……最好不要靠近那边。”
这是警告，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引导？林薇看着他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心中疑窦丛生。他越是强调危险，反而越像一种反向的诱惑，勾起了她深入虎穴一探究竟的冲动。更何况，那个纸鹤的出现，表明危险并非只在旧图书馆内。
“我知道了。”林薇不动声色地回答，“我会注意的。”
陈昊点了点头，目送她走进宿舍楼，眼神在夜色中明灭不定。
回到宿舍，林薇立刻反锁了门，将那个纸鹤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与普通折纸无异，但那丝若有若无的寒意依旧存在。
她拿出手机，给张伟发了一条信息：“明天艺术节，旧图书馆开放，我需要进去看看。能想办法帮我弄到建筑内部的详细结构图吗？特别是通风管道和废弃通道。”
张伟很快回复：“有点难，但我试试。你要干什么？太危险了！”
“不确定，但有个猜测需要验证。”林薇回复道，目光再次落在那只冰冷的纸鹤上。
也许，混乱的艺术节，正是看清某些真相的最佳时机。无论是镜子的，陈昊的，还是隐藏在这场迷局背后的，所有人的真面目。
祭典的喧嚣之下，暗流即将冲破伪装。
（第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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