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惠民市场周边的商铺早已陆续熄灯打烊，只剩下零星几家夜宵摊还亮着昏黄的灯火。“若曦女装店”的卷帘门拉下了一半，店内灯火通明，却只剩下沈若曦一个人。
她坐在收银台后面的小凳子上，面前摊开着厚厚的记账本，旁边放着一个计算器，手边是一叠散乱的进货单、租金收据和零碎的开销条子。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白日里众多顾客带来的、混杂的香水与尘埃的气息。
这整整一个月，她都像是绷紧了的发条，在爆单的惊喜、补货的焦灼、独自带娃的辛劳和周东林偶尔援手的温暖中，高速旋转着。直到此刻，所有的喧嚣才彻底沉淀下来，留给她的，是面对这一堆数字的、近乎神圣的平静。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计算器，开始逐项核对。
进货成本、物流费用、店租、水电、女儿这个月增加的零食和玩具开销……每一笔支出，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数字在计算器的屏幕上跳跃、累加。她的指尖因为长时间整理衣物和操作计算器，显得有些粗糙，但动作却稳定而专注。
然后是她录入的每日营业额。从开业初期的惨淡，到博主推荐后的骤然攀升，再到后面趋于稳定却依旧可观的每日进账。那些数字，记录着她的忐忑、她的惊喜、她的汗水，和她无数个熬夜修改设计、清点货品的夜晚。
计算器发出最后一声归零的清脆声响。沈若曦的动作停住了，她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屏幕最终显示的那个数字上。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尖微微泛白。
她眨了眨眼，似乎不敢相信。又拿起旁边的账本，仔仔细细地重新核算了一遍收入和支出。
没错。
扣除掉所有成本，这个月，这家小小的“若曦女装店”，净赚了一万九千八百六十三元五角。
近两万元。
这不是司羽凡心情好时施舍的家用，不是离婚时分得的补偿，不是父母心疼塞给她的私房钱。这是她沈若曦，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婚姻牢笼后，靠着自己的双手，靠着那点几乎被磨灭的设计功底，靠着咬牙硬撑的韧劲，一分一厘，实实在在挣回来的。
一股滚烫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冲上鼻腔，迅速模糊了视线。她慌忙低下头，一滴滚烫的液体就那样直直地砸在了记账本上，晕开了刚刚写下的那个最终数字。
她以为自己会笑，会欢呼，会激动地跳起来。
可是没有。
喉咙像是被什么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压抑了一个月，不，是压抑了数年的委屈、辛酸、隐忍、不甘，还有此刻这巨大惊喜带来的冲击，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伪装和坚强。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账本上那个被泪水濡湿的数字，仿佛在确认它的真实性。然后，她猛地合上账本，紧紧将它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溺水时唯一的浮木，抱住了她全部的希望和未来。
先是无声的落泪，肩膀耸动得厉害。接着，细微的呜咽声从紧咬的唇瓣间溢出，最终变成了再也无法抑制的、低低的啜泣。她趴在收银台上，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任由眼泪汹涌而出，打湿了衣袖。
这不是悲伤的眼泪，这是一种沉重的、混杂着太多情绪的释放。为她曾经在婚姻里失去的自我，为她独自带娃创业的艰辛，也为这黑暗中终于撕开的光亮。
空荡荡的店里，只有她压抑的哭声在回荡，伴随着窗外偶尔路过的车声，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酸。
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胸口的窒闷感稍稍缓解，她才慢慢抬起头，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眼睛红肿，鼻尖也红红的，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却亮得惊人，里面闪烁着一种叫做“底气”的光芒。
她拿起手机，手指在通讯录上滑动，最终停在了“妈妈”的号码上。此刻，她迫切地想要和至亲分享这份喜悦。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起了，那头传来刘桂英带着睡意却难掩关切的声音：“若曦？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是不是店里有什么事？还是念曦不舒服？”
听到母亲熟悉的声音，沈若曦的鼻子又是一酸，但她强行忍住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轻快：“妈，没出事，都好着呢。念曦早睡了。”
她顿了顿，吸了一口气，才用一种带着细微颤抖，却无比清晰的语调说：“妈，我盘完账了。这个月，店里……赚了差不多两万块。”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能听到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过了好几秒，刘桂英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丝哽咽：“多少？两……两万？我的老天爷……曦曦，你说的是真的？扣掉本钱了吗？”
“扣掉了，妈，是净赚的。”沈若曦肯定地回答，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带着泪花的笑容，“所有的成本，房租、水电、进货的钱，都扣掉了。剩下的，纯利润，快两万。”
“好……好！真好！我的曦曦真有本事！比你爸挣得都多了！”刘桂英的声音彻底染上了哭腔，是高兴的，“妈就知道，我闺女肯定行！以前……以前是埋没了……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妈就放心了……”
听着母亲语无伦次的喜悦和那份深藏的心疼，沈若曦的眼眶再次湿润，心里却暖融融的。她又和母亲说了几句，叮嘱她早点休息，才挂断了电话。
分享完喜悦，内心的激动依旧澎湃。她迅速收拾好东西，关掉店里的灯，拉下最后的卷帘门，骑着电动车融入了夜色之中。
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火热。街道两旁的霓虹灯飞速向后掠去，她的心早已飞回了那个亮着一盏温馨小灯的家，飞到了女儿身边。
轻轻打开家门，客厅里只留了一盏小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儿童床边。
司念曦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怀里还抱着她最喜欢的小兔子玩偶。呼吸均匀而绵长，是这个年纪孩子特有的、毫无防备的睡颜。
沈若曦在床边蹲下身，借着微弱的光线，贪婪地看着女儿恬静的睡容。白天在店里与人周旋的疲惫，盘账时的紧张，在看到女儿的这一刻，全都化为了乌有，只剩下满心的柔软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与成就感。
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开女儿额前柔软的碎发，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她的美梦。
看着女儿，又想起怀里记账本上那个沉甸甸的数字，一种混杂着骄傲、心酸和无比坚定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泪水毫无征兆地再次盈满眼眶，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女儿的小被子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俯下身，轻轻地将女儿连同小兔子一起，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脸颊贴着女儿温热柔软的小脸，感受到那平稳的呼吸，她吸了吸鼻子，用带着浓重鼻音、压抑到极致的哽咽，在女儿耳边，一字一句，清晰而又无比郑重地低语：
“念曦，妈妈的宝贝……你看，妈妈做到了……妈妈能靠自己养你了，妈妈真的做到了……”
“以后……以后我们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再也不用担心被谁抛弃……妈妈有本事给你好的生活了……我们娘儿俩，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好……”
睡梦中的司念曦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拥抱和低语，无意识地嘤咛了一声，小脑袋在沈若曦的颈窝处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沉沉睡去。
这个依赖的小动作，瞬间击中了沈若曦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抱得更紧了，眼泪流得更凶，却不再是崩溃的宣泄，而是一种带着甜蜜的释放。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悄悄溜进来，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母女二人。窗外是沉寂的夜，窗内是温暖的依靠和崭新的希望。
沈若曦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很久，直到情绪慢慢平复。她轻轻吻了吻女儿的额头，为她掖好被角，才直起身。
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远处零星的灯火，她抬手，用力抹去脸上最后的泪痕。红肿的眼睛里，之前的迷茫、不安和隐忍已经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淬炼过的钢铁般的坚韧和明亮。
这第一桶金，不仅仅是一个数字，更是她沈若曦新生的里程碑，是她通往独立和尊严的通行证。未来的路或许还会有坎坷，但她知道，她已经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牵着女儿的手，一步步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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