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注定无眠。
念曦在沈若曦怀里哭了很久，最终抽噎着睡去，小小的身子还不时惊悸般地抖一下。沈若曦将她轻轻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坐在床边，凝视着女儿泪痕未干的小脸，心如刀绞。客厅里那场激烈的争吵，司羽凡那句“有她没你”的怒吼，以及最后那声震耳欲聋的摔门声，像噩梦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
这个家，已经成了一个充满硝烟和冷暴力的战场，而最无辜的女儿，成了最先被流弹击中的受害者。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灰白。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点，但精神却异常清醒，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冰冷清明，取代了之前的混乱和痛苦。
清晨，她如同往常一样，起身为念曦准备早餐，只是动作比以往更加沉默，眼神也更加沉寂。念曦醒来后，似乎也感受到了家中异样的低压，变得格外安静和黏人，紧紧跟在妈妈身后，小手一直拽着妈妈的衣角。
就在沈若曦准备送念曦去幼儿园时，家门被人用钥匙从外面猛地打开，力道之大，带着一股兴师问罪的怒气。
是婆婆张秀兰。
她显然是接到了儿子的“求救”电话，急匆匆赶来的。一进门，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就先扫过沈若曦，然后落在眼睛还有些红肿、怯生生躲在妈妈身后的念曦身上，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张秀兰的声音又尖又利，像指甲刮过玻璃，“大早上的，孩子怎么这个样子？”
沈若曦没有回答，只是弯腰帮念曦整理了一下书包带子，轻声说：“念曦，跟奶奶说早上好，我们该去幼儿园了。”
念曦小声地、怯怯地说了句：“奶奶早上好。”
张秀兰却根本没理会孙女，她的火力完全集中在沈若曦身上。她几步走到沈若曦面前，双手叉腰，那架势仿佛沈若曦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我听羽凡说了！”张秀兰拔高音调，手指几乎要戳到沈若曦的鼻子上，“你非要赶梦琪走？沈若曦，你的心肠怎么这么恶毒？！啊？”
恶毒？沈若曦抬起眼，平静地看着婆婆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心底一片冰凉。原来，在她眼里，维护自己家庭的界限，就是恶毒。
“妈，我只是觉得，她住在公司不合适……”沈若曦试图解释，尽管她知道这解释毫无用处。
“有什么不合适？！”张秀兰粗暴地打断她，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沈若曦脸上，“公司是羽凡的！他想让谁住就让谁住！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梦琪一个女孩子，父母不在身边，能去哪？你非要把她逼上绝路才甘心吗？这个家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又是这套说辞。永远都是陈梦琪可怜，永远都是她沈若曦不懂事、恶毒。在这个家里，她永远都是那个外人，那个需要不断妥协和忍让的角色。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细微的啜泣声。
三人同时转头，只见陈梦琪不知何时也来了，正站在敞开的门口，用手背擦着眼泪，肩膀微微耸动，看起来柔弱无助，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来得可真是时候。沈若曦心里冷笑。
张秀兰一看到陈梦琪哭了，更是心疼得不得了，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梦琪，你怎么也来了？快别哭了，好孩子，有阿姨在，看谁敢欺负你！”
陈梦琪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了看张秀兰，又看了看脸色铁青从客房走出来的司羽凡，最后目光落在沈若曦身上，哭得更加梨花带雨，声音哽咽破碎：
“阿姨，哥，嫂子……你们别吵了，都是因为我……都是我不好……呜呜……我不想看到你们因为我吵架……我走……我这就搬走……我再也不来打扰你们了……”
她说着，作势就要转身离开，那姿态，那语气，将“被迫害者”和“深明大义”演绎到了极致。
“梦琪！”司羽凡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拉住她的胳膊，脸上写满了心疼和焦急，“你说什么傻话！你能去哪？我不准你走！”
他回头，怒视着沈若曦，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陈梦琪的“以退为进”，彻底点燃了他心中对沈若曦所有的怨气和不满。
在母亲和“妹妹”双重眼泪和委屈的攻势下，司羽凡的理智彻底崩断。他指着沈若曦，因为极致的愤怒，额角青筋暴起，几乎是嘶吼着，将那句悬在头顶许久的利剑，终于掷了下来：
“沈若曦！你看到了吗？！你非要闹得鸡犬不宁，众叛亲离才满意是不是？！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这么闹下去，抓着梦琪不放，我们就别过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就别过了！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炸响在沈若曦的耳边。
不是气话，不是威胁，而是他积压已久、终于宣之于口的决定。在他心里，为了维护陈梦琪，放弃她，放弃这个家，是完全可以接受的选项。
婆婆的偏袒辱骂，陈梦琪的虚伪表演，丈夫的决绝威胁……如同一股冰冷的洪流，瞬间将沈若曦淹没。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四肢冰冷僵硬。
她看着眼前这“一家三口”同仇敌忾的阵势——婆婆护着，丈夫拉着，那个“干妹妹”委屈地哭泣着——自己站在这里，反而像那个破坏了他们和谐家庭的、十恶不赦的罪人。
多么讽刺的一幕。
她之前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沉重的负担，而是这轻飘飘的、却带着彻底否定意味的四个字——“就别过了”。
沈若曦站在原地，没有哭，没有闹，甚至连一丝表情都没有。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司羽凡，看着他那张因为维护另一个女人而变得无比陌生的脸。
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名为“婚姻”的弦，在这一刻，伴随着他这句话，“铮”的一声，彻底断裂。
心底那片早已荒芜的冻土，仿佛被这最后的严寒，冻裂成了无数的碎片。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抱起了被眼前景象吓得再次开始哭泣的女儿。
然后，她无视了那三个僵立在原地的人，抱着女儿，一步一步，极其平稳地，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家门。
身后，似乎还传来张秀兰不满的嘟囔和陈梦琪假惺惺的劝解，但这一切，都已经与她无关了。
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抱紧了怀里颤抖的女儿。
结束了。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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