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腥臭味,混合着糯米特有的生涩气息,沉沉压在人的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朽的甜腻和尘土味。陈玄墨瘫坐在冰冷湿滑的青石板上,后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意识像沉在浑浊的泥沼深处,昏昏沉沉。左手虎口处,七星状的伤口被厚厚一层粘稠的白糯米包裹着,肿胀感稍稍退去,但那深入骨髓的阴寒却更加顽固,如同七根细小的冰针,随着每一次心跳在皮肉深处游走、钻刺。
“墨哥?墨哥!醒醒,别睡这儿啊,真要着凉的!”胖子王富贵焦急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水幕传来,带着嗡嗡的回响。他那张圆脸上汗水和灰尘混在一起,脏兮兮的,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惊魂未定的恐慌。他半跪在陈玄墨身边,手忙脚乱地想把散落在陈玄墨腿上的糯米重新拢起来,按回伤口,可那些圆滚滚的米粒根本不听话,不断从他油腻的指缝里簌簌掉落,在湿漉漉的地面滚得到处都是,沾满了污浊的黑水。
“嘶……”陈玄墨被胖子粗手粗脚的动作弄醒了,虎口处传来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激得他猛地吸了口凉气,混沌的思绪瞬间被拉回现实。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胖子那张写满“闯祸了”和“怎么办”的大脸。
“哎哟!醒了醒了!吓死我了!”胖子见他睁眼,大大松了口气,随即又苦着脸,指着陈玄墨被糯米糊住的左手,“这…这玩意儿怎么搞啊?跟浆糊似的,粘得死紧!要不…要不我再去弄点水来冲冲?”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抹一把脸上的汗,手举到半空才想起自己刚才还抓过那沾满尸油和朱砂酒泥的裹尸布,还有地上那些腥臭的黑水,顿时一阵恶心,手僵在那里,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表情扭曲。
陈玄墨没力气跟他废话,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每一次呼吸都扯得心口发闷。他疲惫地摇摇头,声音沙哑干涩:“别…别弄了。就这样……包着吧。”他挣扎着想抬起那只受伤的左手看看,手臂却沉得像灌了铅,只勉强动了动手指,一阵强烈的麻痹感立刻顺着小臂窜了上来,激得他牙关紧咬。
就在这时,他感觉右边大腿外侧的粗布裤兜里,有什么硬物随着他身体的挪动,硌了一下。紧接着,一个冰凉、微小的东西,竟顺着他蜷曲的腿和湿滑的地面,“叮”一声轻响,滑落出来,滚到了他和胖子之间的青石板上。
昏黄灯泡的光线下,那东西半埋在散落的糯米粒和湿漉漉的污迹里,边缘反射出一点黯淡的金属光泽。
是那半片洪武通宝!
正是昨夜在老李指缝里抠出来,被他随手揣进裤兜的那半片铜钱!
此刻它沾满了陈玄墨手上糊着的朱砂药泥和他虎口伤口渗出的粘稠黑血,原本覆盖的厚厚污垢被浸染得一片狼藉,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
“咦?这什么玩意儿?”胖子眼尖,立刻发现了,也顾不上脏,伸出两根胖乎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把那沾满污秽的铜片从湿地上拈了起来。他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凑到眼前,另一只手嫌弃地在鼻子前扇了扇风,“嚯,味儿可真冲!又腥又锈,还混着你这药酒味儿……昨晚老李发疯时手里抠到的?就这烂铜片?”
铜钱入手冰凉,那股熟悉的铁锈混合泥土的腥气,混杂着药酒和朱砂的怪味,直冲鼻腔。陈玄墨心头莫名一跳,昏沉中掠过一丝模糊的不安。他吃力地抬起没受伤的右手,哑声道:“给我…看看。”
胖子顺手就把那脏兮兮的铜片递了过去。铜钱边缘磨损得厉害,入手粗糙,沾满了黑红的污垢,几乎完全掩盖了钱币本身的纹路。
就在陈玄墨的指尖刚刚触及那冰冷铜片的刹那——
异变陡生!
他左手虎口处,那七星印记的伤口,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狠狠撕扯了一下!一股尖锐到难以忍受的剧痛猛地炸开!
“呃啊——!”
陈玄墨猝不及防,痛得浑身一抽,闷哼出声,整条左臂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带动着裹在伤口上的厚厚糯米都簌簌抖动!
几乎就在他痛哼的同时,被他指尖捏着的那半片洪武通宝,猛地变得滚烫!
不是火焰灼烧的烫,而是一种极其诡异、仿佛要烧穿灵魂的阴炽!
更骇人的是,沾在铜钱表面的那些粘稠黑血——那些从他七星伤口里渗出的、带着毒煞气息的黑血——竟如同活物般疯狂地蠕动起来!它们不再仅仅是粘附在铜钱上,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吸力疯狂地拽向铜钱本身!
滋滋滋……
细微而密集的声响在死寂的库房里清晰可闻。只见那些粘稠污秽的黑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那半片铜钱贪婪地吞噬、吸收进去!
铜钱表面覆盖的厚重污垢,如同被强酸腐蚀,迅速剥落、消融!
“我…我靠!”胖子吓得往后一缩,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那铜钱,声音都变了调,“墨…墨哥!那铜钱…那铜钱在吸血!在吃你手上的黑血!”
陈玄墨同样惊骇欲绝,剧痛和眼前这超乎想象的诡异景象让他头皮发麻,几乎忘记了呼吸。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伤口渗出的黑血被铜钱吸噬殆尽,而铜钱本身,在剥去污垢之后,终于显露出它的真容!
暗沉的青铜质地,边缘磨损得厉害,但异常光滑。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铜钱的断口边缘,以及仅存的钱面上,密密麻麻,竟刻满了无数极其细小的、弯弯曲曲的符号!那不是普通的文字,而是充满古拙神秘气息的微型篆文!这些篆文线条繁复,结构奇诡,此刻在昏黄的灯光下,正随着黑血的吸噬,一点一点地亮起极其微弱的、近乎幽绿的毫光!
“这……这上面刻的啥鬼画符?”胖子凑近了看,绿豆眼瞪得溜圆,鼻尖都快碰到铜钱了,“跟蚂蚁爬似的……看着就邪门!”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摸那发光的篆文。
“别碰!”陈玄墨猛地低喝,声音因为剧痛和紧张而嘶哑。他死死盯着那些蠕动的幽光篆文,心头警铃大作。这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古钱!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铜钱上幽绿的毫光猛地一盛!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在库房内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痒,心头烦恶。
紧接着,吸饱了黑血的铜钱表面,那些发光的微型篆文骤然流动起来!它们如同拥有了生命,在暗青色的铜面上蜿蜒、扭曲、组合!
一片更加明亮、更加刺目的金光,猛地从流动的篆文中心爆发出来!
金光并非均匀散开,而是如同有生命的金水,在铜钱那方寸大小的表面上急速流淌、勾勒!
不过呼吸之间,一幅由纯粹金色光线构成的、极其复杂精密的图案,竟在陈玄墨掌心这半片小小的铜钱上清晰地显现出来!
山川的走向用连绵起伏的曲线勾勒,河流如同蜿蜒的金蛇,丘陵、谷地、平原……岭南大地的地理脉络被浓缩在这方寸之间!这俨然是一幅微缩到了极致的立体地形图!
“地……地图?”胖子彻底傻了眼,嘴巴张得能塞下他自己的拳头,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这…这铜钱…它…它显灵了?还是我眼花了?墨哥,这他娘是科幻片吧?!”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使劲眨巴了几下。
陈玄墨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他死死盯着掌心铜钱上这不可思议的金线地图,那流畅而充满玄奥美感的线条,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古老与神秘。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一条代表主要水脉的粗壮金线,从西北向东南蜿蜒流淌,最终汇入一片象征大海的、微微荡漾的金色波纹区域。
就在那入海口附近,代表陆地的金色线条勾勒出一个相对复杂的轮廓,似乎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城池或重要据点。而在那轮廓的中心位置,一点极其耀眼的、如同针尖般锐利的金光骤然亮起,仿佛被无形之笔狠狠点下!
那点金光迅速扩散、凝固,化作了三个清晰无比、如同刀刻斧凿般的蝇头小字:
\\*\\*六 榕 寺\\*\\*
这三个字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庄重与苍古气息,稳稳地钉在地图之上,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六榕寺?”胖子也看清了那三个小字,下意识地跟着念了出来,随即一脸茫然地挠了挠后脑勺,油腻的头发簌簌掉下几缕,“这…这破庙名字咋刻地图上了?铜钱还兼职当导游图?”他越看越觉得邪门,忍不住伸出沾着油污和糯米粒的胖手指,想去戳那三个金字,“这玩意儿能摸不?”
“别动!”陈玄墨再次厉声阻止,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和一丝恐惧。胖子手指上的油汗要是抹上去,谁知道会引发什么变故!
然而,胖子的指尖离那金光闪烁的“六榕寺”三字只差毫厘!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库房那扇厚重木门上方,那扇用来通风换气、蒙着厚厚灰尘蛛网的狭窄小气窗外面,一片深色的、丝绸质地的衣角,无声无息地一闪而过!
快得如同幻觉。
但陈玄墨眼角的余光,却真真切切地捕捉到了那一抹瞬间消失的绸缎光泽!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是老板赵金福!
那老东西,根本没走远!他一直就在外面窥伺着!刚才铜钱显影地图的诡异一幕,还有那“六榕寺”三个字……他是不是全都看到了?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心,让陈玄墨浑身发冷。他猛地攥紧了拳头,将那半片依旧散发着微热、金线地图尚未完全消散的洪武通宝死死捏在手心,锋利的断口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库房深处,那口静静躺在阴影里的榆木箱子,接缝处渗出的粘稠黑水,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而单调的“滴答”声。
那声音,在这死寂的、弥漫着腥臭与阴谋气息的空间里,仿佛某种不祥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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