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的寒气渗进骨髓,陆明远靠在霉湿的草堆上,借天窗漏下的微光观察锁孔。秦桧的刑具还留在刑架上,镣铐边缘却莫名光滑——显然常有人被秘密提审。
“陆先生好定力。”阴影里转出万俟卨,靴底碾过散落的炮梢碎屑,“可知林姑娘今晨独闯枢密院文书库?”
陆明远指尖微颤。那是他们约定的最后一步,若他三日未归,林素问便启动“惊雷”计划,公开金国改良炮梢的证据。但此举无异飞蛾扑火。
万俟卨突然压低声音:“建王托我问话,白龙堰药膏的配方可还有旁人知晓?”说话间,袖中露出半截金丝楠木令符——竟是皇室暗卫的信物。
陆明远想起茶楼那壶磁茶,忽然明白赵瑗早知样本有异。他故意咬破舌尖,在咳血时含糊道:“配方在...在《伤寒论》注疏本...”
子时更鼓响起时,狱墙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当值的狱卒突然解开镣铐,塞来一套皇城司服饰:“林姑娘在丰豫门外等您。”
穿过重重岗哨时,陆明远发现诏狱东南角亮着异常灯火。经过转角刹那,他瞥见秦桧与完颜亮站在铁笼前,笼中囚犯的侧脸酷似失踪多年的岳家军旧将。
马车在暴雨中疾驰,林素问的蓑衣下藏着染血的舆图:“万俟卨是双面谍,他昨夜给金人送过信。”她展开的图纸上,乌林镇被朱砂圈出七处爆破点。
“秦桧要毁证据?”陆明远擦拭着袖中银针。这些天他暗中记录狱卒换岗规律,发现每逢金使入宫,诏狱守备就会异常松懈。
林素问摇头,指向舆图边缘小字:“他们在找岳帅的《武穆遗书》。”传说岳飞临终前将练兵心得藏于乌林,金人改良炮梢正是为破解书中阵型。
突然马车剧震,数十支火箭穿透车壁。他们滚落泥泞时,看见万俟卨率骑兵围拢而来,火把映出他手中明黄绢帛:“圣谕!逆犯陆明远格杀勿论!”
暴雨冲刷着官道上的血水,陆明远将最后一根银针刺入追兵颈侧。林素问的剑锋抵住万俟卨咽喉:“谁下的格杀令?”
“是...是茶烟...”万俟卨突然抽搐,耳孔流出黑血。陆明远掰开他紧握的拳头,掌心藏着半枚茶饼——与赵瑗茶楼所用同料。
林素问割开马鞍,从夹层取出军报:“韩帅旧部在乌林找到遗书线索,秦桧要灭口。”染血的信笺记载着更惊人的消息:金国使团携“霹雳炮球”图纸,要在腊月十五演示。
陆明远想起诏狱那个岳家军囚犯。若此人真是当年守乌林的杨再兴副将,或许知道遗书下落。他们改道前往牛首山义冢,在荒草间找到刻着箭痕的墓碑。
“岳帅遗言...”林素问抚过碑文暗号,“炮梢长短非决胜之道。”她突然用剑掘开坟茔,露出生铁匣中的《武穆遗书》残卷。泛黄纸页上,岳飞批注着炮车与步骑协同的阵图,恰能破解金人新炮。
破庙避雨时,陆明远借闪电研究残卷。当看到“以正合,以奇胜”的旁批时,他猛地起身:“金人炮梢改良是幌子!真正杀招在炮球配重!”
庙门轰然洞开,梁红玉提着滴血的长枪现身:“说下去。”
“苎麻增韧是为延长炮梢,但若在炮球暗格灌入水银...”陆明远用树枝在地上演算,“射程可再增百步,直抵临安皇城!”
梁红玉掷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完颜亮的密信草图。炮球结构图侧,画着大内布局与燃爆时辰。林素问突然剑指窗外:“有人听墙根!”
夜枭惊飞处,赵瑗握着半卷《武穆遗书》走出竹林:“孤愿与诸位做桩交易。
破庙烛火摇曳,赵瑗的蟒纹常服下藏着软甲。他将残卷铺在供桌,恰好补全陆明远手中那部分的缺损。
“秦相爷昨夜呈给官家的,是这份赝品。”他指尖点向某处墨迹未干的批注——这里岳飞原应写着“炮石着地则爆”,赝品却改为“着水则熄”。
陆明远想起白龙堰药膏遇水反燃的特性。若宋军按赝品布防,金人炮球落入西湖岂非...
“殿下要什么?”林素问的剑仍未归鞘。
“腊月十五的朝会,孤要诸位演场好戏。”赵瑗推来金国使团行程册,在“炮术演示”项下朱笔圈注,“秦相爷安排御前司换用薰烛,诸位移步一看。”
他展开的薰烛样本里,细小的磁屑与白龙堰药膏同源。陆明远用银簪挑破烛芯,嗅到硝石与硫磺的混合气味:“薰烛遇热则爆,配合炮球水银...”
“好个里应外合。”梁红玉冷笑,“但韩帅旧部已控制乌林炮台,金人炮车出不了江。”
赵瑗忽然取出岳家军囚犯的血书:“杨将军说,真遗书藏着更大的秘密。”血书背面绘着古怪机括,似炮非炮,似船非船。
陆明远将残卷拼凑完整,在烛火上轻轻烘烤。当图纸显出矾书绘制的“车轮舸”时,他呼吸骤停——这竟是能在浅滩行驶的炮车船!岳飞早在二十年前就构想出对抗铁浮屠的利器。
五更梆子传来,赵瑗系上斗篷:“今日午时,秦相爷要在风波亭审杨将军。”临行前突然回眸,“陆先生可知,保和堂的《伤寒论》注疏本...原是孤的手笔?”
晨雾弥漫时,陆明远摸向怀中。那本他随身携带的医典,书脊处确实有改动的针孔——恰与赵瑗此刻衣角的纹样相同。
风波亭四周布满皇城司暗哨。陆明远扮作录事官进场时,看见秦桧太师椅后立着八尺屏风,绢面映出数道模糊人影。
杨再兴副将杨钊被铁链锁住脊骨,却昂首冷笑:“秦会之,你可记得郾城之战?”他突然用俚语唱起岳家军战歌,每句尾音都带着特定节奏。
陆明远笔尖微滞。这旋律与他幼时听过的《保和堂药诀》相同!当年师父传授药方时,总说这些口诀传自“北来贵人”。
秦桧示意动刑时,陆明远突然掷出砚台。墨汁泼洒在屏风上,显露出后面金国使臣的衣饰纹样。全场哗然中,他朗声道:“相爷身后这位,可是金国司天监的撒改大人?”
亭外突然箭如飞蝗,梁红玉率韩家军旧部杀到。混战中杨钊挣脱镣铐,将一个铁丸塞进陆明远手心:“岳帅真正的遗物...”
陆明远被林素问拽进密道时,听见秦桧在亭中厉喝:“建王殿下还要看戏到几时?”回首望去,赵瑗正在亭顶收起弩机,脚边躺着中箭的撒改。
密道通向西湖水闸。杨钊临死前指着的铁丸,在月光下裂开,露出半枚虎符与血书:“炮车船图纸在六和塔顶,需以韩岳两家兵符开启。”
林素问抚摸着虎符纹路:“这是我父亲那半块。”她突然割开衣领,露出背后烙着的岳家军印——原来她竟是岳飞义女!
水闸外传来船桨声,赵瑗立在舟中举起另半枚虎符:“孤从母妃遗物中所得。”他的蟒袍下摆沾着血,袖中露出半截薰烛。
三枚虎符拼合时,六和塔方向传来炮石破空的巨响。陆明远望向满城惊起的灯火,忽然明白——这场棋局里,从来不止两位对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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