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晨雾渐散,茶棚的油布被风掀得噼啪响。
林星回将装血书的木盒塞进三清戟的背囊,墨色道袍沾着的酒渍还未干透,刚要接过萧月落递来的粗瓷茶碗,就见沈富贵抱着油纸包挤过来,油星子溅在锦缎衣襟上也浑然不觉:
“刚出炉的酱肉烧饼,苏月你尝尝,这家的卤汁绝了!”
苏月正蹲在茶棚角落整理药箱,翠青色裙摆扫过地面的草屑,闻言抬头笑了笑,接过烧饼却先掰了半块递给般若:
“大师垫垫肚子,等会儿还要赶路。”
般若双手合十念了声 “罪过罪过”,指尖刚碰到烧饼,就被沈富贵塞来的整只酱肘子堵了话头:
“吃这个!肉多!”
张灵韵在一旁铺黄符纸,桃木剑压着符墨砚台,见慕容雪盯着茶棚外的柳树出神,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胳膊:
“在想剑庐的事?”
慕容雪回过神,霜寒凝雪剑的剑穗在指尖绕了圈:
“只是觉得这柳枝韧度不错,适合练‘七星诀’的缠字诀。”
话音未落,就被叶凌霄的轻哼打断 。
他靠在茶柱上,星河长明剑斜倚膝头,指尖反复摩挲着剑鞘上的星辰纹,眼底还凝着未散的赤红。
萧月落踢了踢他的靴尖,红裙在晨光里漾起涟漪:
“又在想往事?”
她将刚烤热的密信凑到他眼前,乌梅子汁写的字迹经火烤后愈发清晰。
“历承业的血书里提了,当年监刑的缇骑有个特征,左手缺两根手指,是被历参将砍伤的。”
叶凌霄的指节猛地收紧,剑鞘上的宝石硌得掌心生疼。
三年前流放路上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漫天黄沙里,母亲的哭喊声被马蹄踏碎,那个穿飞鱼服的缇骑笑着掰断父亲的剑,左手露出的断指在阳光下泛着狰狞的白。
他喉结滚了滚,刚要开口,就听见茶棚外传来铁器拖地的声响。
“都给老子滚开!”
粗哑的喝骂声穿透喧闹,六个身着飞鱼服的缇骑正踹翻路边的菜摊,领头者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左手果然缺了两根食指,腐骨爪套在残指上泛着乌光。
摊贩们敢怒不敢言,纷纷抱头躲避,一只竹篮摔在茶棚前,青菜滚了满地。
沈富贵刚咬了口肘子,见状差点喷出来:
“东厂的狗腿子!”
他刚要抄起桌上的茶壶,就被林星回按住手腕。
墨色道袍的袖子扫过茶碗,林星回的声音压得极低:
“别冲动,血书还没送出去。”
萧月落已悄悄将密信塞进发髻,流云软剑在袖中蓄势,眼角余光却瞥见叶凌霄的肩膀在发抖。
他垂着头,额前碎发遮住眉眼,只有紧握剑柄的手指青筋暴起,指缝间渗出的冷汗滴在青石板上,晕开细小的湿痕。
“那边的茶棚!”
刀疤缇骑突然转头,腐骨爪指向他们。
“魏公公下令,西市所有可疑之人都要盘查!”
六个缇骑立刻围拢过来,靴底踩碎青菜的声响像踩在众人心上。
慕容雪下意识握住剑柄,却被张灵韵用符纸按住手背。
龙虎山传人指尖翻飞,三张镇煞符已藏在袖中,低声道:
“先看情况,他们未必认出我们。”
般若悄悄将金刚莲花杖横在身后,袈裟下摆遮住杖身的铜铃,嘴里念念有词:
“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刀疤缇骑走到茶棚中央,腐骨爪挑起沈富贵的油纸包,酱肉的油汁滴在他的飞鱼服上,引得他嫌恶地皱眉:
“胖小子,怀里藏了什么?”
沈富贵刚要喊 “我最不缺钱”,就被萧月落抢了话头:
“官爷,就是些吃食,我们是赶路的商人。”
她故意晃了晃腰间的玉佩,那是万宝行的信物,寻常缇骑见了多少会给几分薄面。
可刀疤缇骑却冷笑一声,腐骨爪突然拍向沈富贵的背囊:
“商人?带这么重的家伙什?”
沈富贵惊得跳起来,烈火焚天刀在囊中美滋滋作响,幸好他反应快按住了刀把。
就在这时,刀疤缇骑的目光扫过叶凌霄膝头的长剑,突然顿住。
“这剑……”
他眯起眼,断指在剑鞘上戳了戳。
“陨铁打造的?倒是件好东西。”
叶凌霄猛地抬头,眼底的赤红撞进刀疤缇骑眼里,对方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狞笑:
“我当是谁,原来是叶家的小崽子!当年你爹被我挑断手筋时,哭得可比现在凶多了!”
“闭嘴!”
叶凌霄的怒吼震得茶碗嗡嗡作响,星河长明剑突然嗡鸣着挣脱剑鞘,陨铁剑身的星辰碎片迸发出刺目的红光,剑穗上的宝石像要滴出血来。
他霍然起身,嫩鹅黄的文武袍因内力激荡猎猎作响,剑尖直指刀疤缇骑的咽喉:
“你这个畜生!”
茶棚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萧月落刚要拽他的袖子,就见叶凌霄已踩着板凳扑了上去,剑势如流星赶月,正是叶家三十六剑诀里的 “星河倒卷”。
刀疤缇骑早有防备,腐骨爪带起腥风迎上,铁爪与剑身相撞的脆响震得棚顶落灰,他竟借着反作用力后退两步,狞笑道:
“几年不见,倒是长了点本事,可惜还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凌霄!”
林星回的拂尘突然飞出,银丝缠住剑刃往回一拽,墨色道袍残影闪过,已挡在两人中间。
“别中了激将法!”
可叶凌霄的内力早已紊乱,天武心经在经脉里暴走,他猛地挣开拂尘,剑尖又往前递了三寸:
“让开!他杀了我全家!”
般若见状急忙横杖挡住剑路,金刚莲花杖与星河长明剑相击,发出沉闷的轰鸣:
“施主不可!杀了他会暴露行踪啊!”
沈富贵也扑上来抱住叶凌霄的腰,胖脸憋得通红:
“凌霄哥你冷静!我们还没翻案呢!”
叶凌霄奋力挣扎,手肘撞得沈富贵闷哼一声,却仍是不肯罢手。
苏月趁机将一枚静心丹塞进他嘴里,翠青色的指尖点在他的眉心,子午丹经的内力缓缓注入:
“叶大哥,药香能安神,想想历参将的血书!”
丹药的清凉顺着喉咙往下滑,叶凌霄的动作顿了顿,可转眼看到刀疤缇骑嘲讽的眼神就又要发作。
当年就是这双眼睛,看着母亲被腐骨爪抓得血肉模糊。
“找死!”
刀疤缇骑突然挥爪扑向苏月,他看出这小姑娘是牵制叶凌霄的关键。
慕容雪早有防备,霜寒凝雪剑出鞘带起白霜。
“七星诀?北辰守心”。
剑招展开,正好挡住腐骨爪:
“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张灵韵同时甩出三张符纸,黄符在空中燃成金光,将其余五个缇骑逼退三尺。
夜琉璃的忠字匕首已滑到掌心,玄色劲装贴紧茶棚立柱,眼看就要潜入阴影偷袭,却被萧月落按住肩膀。
天机阁传人摇了摇头,嘴型无声道:
“留活口问密库的事。”
夜琉璃眼底的杀意稍敛,匕首又藏回袖中,指尖却仍抵着柱上的木纹。
混乱中,叶凌霄终于挣脱沈富贵的束缚,剑势陡然变得凌厉。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剑穗,想起流放路上饿死的小妹,想起那些被缇骑折磨致死的旧部,星河长明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声响,剑身上的星辰碎片竟连成了星河,直逼刀疤缇骑的面门。
“不好!”
林星回瞳孔骤缩,三清戟突然从背囊滑落,他反手握住戟杆,硬生生将叶凌霄的剑格开。
一百二十九斤重的神兵砸在青石板上,震得缇骑们纷纷后退,林星回的声音带着罕见的严厉:
“叶凌霄!你要毁了所有人的心血吗?”
这句话像惊雷炸在叶凌霄耳边。
他喘着粗气,剑尖拄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
视线里,沈富贵正捂着被撞疼的肚子龇牙咧嘴,苏月的药箱翻倒在地,避瘴丹撒了一地,般若的袈裟被剑风划开一道口子,萧月落的红裙沾了泥点。
这些人都在为他的翻案奔走,他若在这里杀了缇骑,魏忠贤必会立刻封锁全城,历家的血书、北离的援军、西域的矿脉……
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刀疤缇骑见状笑得愈发得意,腐骨爪在指尖转了圈:
“看来你们真是一伙的!”
“等着吧,魏公公的大军马上就到!”
他突然吹了声口哨,六个缇骑立刻往后退,显然是要去报信。
“想走?”
夜琉璃终于动了,玄色身影如鬼魅般窜出,忠字匕首直指刀疤缇骑的后心。
可对方早有防备,回身一爪拍在她的匕首上,毒爪的腥气让夜琉璃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刀疤缇骑趁机翻身上马,扬鞭笑道:
“小丫头片子,墨老的徒弟还嫩了点!”
马蹄声扬尘而去,留下一串嚣张的笑声。
叶凌霄垂剑站在原地,嫩鹅黄的袍子上沾了泥污,剑穗上的宝石渐渐褪去红光。
他看着满地狼藉,又看了看伙伴们,突然攥紧剑柄,声音沙哑:
“是我不好…… 暴露了大家。”
沈富贵揉着肚子走过来,把最后一个酱肉烧饼塞给他:
“嗨,多大点事!”
“大不了跟他们打一架!”
苏月蹲在地上捡丹药,闻言抬头笑了笑:
“叶大哥也是情难自禁,换作是我,也会忍不住的。”
般若用禅杖挑起翻倒的茶桌:
“施主知错便善莫大焉,咱们赶紧转移才是。”
萧月落走到林星回身边,红裙扫过他沾灰的道袍:
“现在去哪?巧手帮的据点离这不远。”
林星回望着缇骑消失的方向,三清戟在手中转了个圈:
“先去据点躲躲,魏忠贤的人很快会搜过来。”
他转头看向叶凌霄,语气缓和了些。
“仇恨要报,但不是现在。等翻了案,这天下自有公道等着他。”
叶凌霄默默点头,将星河长明剑收回鞘中。
指尖触到剑鞘内侧刻着的 “叶家忠魂” 四个字,突然想起历承业血书上的话【冤屈需雪,道义需守】。
他攥紧怀中的血书,快步跟上众人的脚步,晨雾散尽的街道上,九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只留下茶棚里狼藉的痕迹,和即将到来的风雨欲满楼的气息。
而远处的巷口,历天行望着刀疤缇骑离去的方向,指尖将密函捏得粉碎,眼底闪过复杂的光。
只见碎落的密函隐约拼凑出:
【叶凌霄可策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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