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日记里的碎光
雨停后的清晨,天光像被揉碎的薄纱,轻轻覆在老宅的青砖黛瓦上。苏念推开西厢房的木门时,沾着水汽的风裹着草木的清香扑进来,她下意识拢了拢薄外套的领口,目光落在院中的石板路上——青灰色的石板缝里还凝着水珠,倒映着天边渐亮的鱼肚白,像撒了一地碎钻。
她转身回到桌边,小心翼翼地从帆布包里取出那本祖父的旧日记。深棕色的封皮已经泛白,边角被岁月磨得圆润,扉页上“苏敬之”三个字是祖父年轻时的笔迹,笔锋遒劲,却在最后一笔处微微顿了一下,像是当年落笔时藏了什么未说出口的心事。苏念指尖轻轻拂过封皮,指腹能摸到布料纹理间积着的细尘,那是时光沉淀的重量,让她想起小时候坐在祖父膝头,看他用同样的指尖翻着古籍的模样。
她抱着日记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泛黄的纸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金粉。她一页页慢慢翻着,祖父的字迹从年轻时的锐利渐渐变得沉稳,偶尔还会有几处被水渍晕开的痕迹——想必是当年修复文物时,不小心沾到的茶水或浆液。翻到第三十七页时,她的指尖突然顿住,“青花瓶”三个字映入眼帘,字迹比周围的笔画重了些,墨色也更深,像是祖父写这三个字时,用了十足的力气。
“民国三十七年,得青花缠枝莲瓶,瓶底藏纹,关乎国宝安危,苏家当守之……”简短的几行字,却让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昨天沈亦臻站在恒温箱旁说的话——“1998年苏家流拍了一件青花瓶”,还有祖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反复念叨的“守住瓶子,守住承诺”。这几个片段像散落的拼图,在她脑海里慢慢凑出模糊的轮廓,却又差一块关键的碎片,让她抓不住完整的真相。
“在看什么?”
熟悉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苏念惊得手一抖,日记差点从膝头滑落。她抬头望去,沈亦臻正站在门口,身上穿着一件浅灰色的休闲西装,手里提着一个牛皮纸袋,晨光落在他肩头,把他平时冷硬的轮廓柔化了几分。他似乎刚从外面过来,裤脚沾了一点石板路上的泥点,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多了些烟火气。
“没什么,就是祖父留下的旧日记。”苏念下意识把日记往怀里拢了拢,指尖攥着纸页,指节微微泛白。她还没准备好把苏家的秘密全盘托出,尤其是在沈亦臻面前——这个男人看似温和,眼底却藏着洞察一切的锐利,让她总觉得自己的心思像被放在放大镜下,无处遁形。
沈亦臻没追问,只是迈步走进来,牛皮纸袋在他手里轻轻晃了晃,一股淡淡的墨香随着他的动作漫过来,混着清晨的草木香,让人莫名安心。“上次来的时候,见你记修复笔记用的毛笔快没墨了,笔锋也有些秃,”他把纸袋放在桌上,伸手打开,里面是一叠叠裁好的宣纸,还有三支裹着红纸的毛笔,“托人找了些老宣纸,是民国时期的陈纸,吸墨性好,写出来的字不容易晕开。毛笔是湖州产的兼毫,你修复时记细节,用这个会顺手些。”
苏念看着桌上的宣纸和毛笔,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她没想到沈亦臻会注意到这么细微的事情——上次他来的时候,她只是随手用旧毛笔在草稿纸上记了几笔刻字的位置,没想到竟被他看在了眼里。她伸手拿起一张宣纸,指尖能摸到纸面上细微的纤维,那是老纸特有的质感,比她平时用的普通宣纸更厚实,也更有韧性。“谢谢您,沈总,您费心了。”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几分真诚的感激。
沈亦臻笑了笑,没说话,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刻字照片上。照片里的“护国宝”三个字被放大了许多,每一笔的刻痕都清晰可见,边缘还留着修复时的细微划痕。他弯腰拿起照片,指尖轻轻点在“护”字的撇画上:“我查了些文物修复的资料,这种刻字手法在民国时期很常见,尤其是一些私人收藏家,会在重要文物上刻下标记,一是为了证明归属,二是为了传递一些特殊的信息。”
苏念抬头看他,晨光恰好落在他的睫毛上,在他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突然发现,沈亦臻认真起来的时候,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疏离,反而多了些专注的温柔,像此刻窗外的阳光,不刺眼,却能暖到人心里。她犹豫了片刻,手指慢慢松开攥着的日记,把它轻轻放在桌上,翻开到写着“青花瓶”的那一页,指尖指着“守护”两个字:“这是我祖父写的,他说‘守护’是苏家的责任,只是我小时候不懂,直到他走了,才慢慢明白这两个字的重量。”
沈亦臻的目光落在日记的字迹上,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伸出指尖,轻轻拂过“守护”两个字的笔画。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珍宝,指尖划过纸页时,能听到细微的摩擦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语气比平时沉了些:“我父亲也常说‘守护’,他书房里挂着一幅字,就是这两个字,是他年轻时一位老友写的。只是他从没细说过,这‘守护’和苏家有什么关联,每次我问起,他都只是摇摇头,说等我长大了就懂了。”
苏念心里一动。沈亦臻的父亲和她的祖父是同一辈人,他们都提到了“守护”,又都对其中的关联讳莫如深,这绝不是巧合。她想起祖父日记里提到的“瓶底藏纹”,又想起沈亦臻手里那份文物清单上的青花缠枝莲瓶——或许,那只青花瓶就是连接苏家与沈家的关键,也是两代人“守护”的核心。
“您父亲的那位老友,会不会……”苏念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确定沈亦臻是否愿意提及父辈的旧事,更不确定自己此刻的猜测是否正确。
沈亦臻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他直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望向院中的那棵老槐树。树影婆娑,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我父亲的老友很多,不过能为他写‘守护’二字的,只有一位姓苏的先生,”他顿了顿,转头看向苏念,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只是我没见过那位先生,父亲说,他在1998年就去世了。”
1998年——正是她父亲去世的那一年。苏念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攥紧了日记的边缘,纸页硌得指腹有些发疼。她父亲的名字叫苏明远,当年确实以收藏瓷器闻名,难道沈亦臻父亲口中的“苏先生”,就是她的父亲?如果是这样,那沈家与苏家的渊源,远比她想象的更深。
“沈总,您知道那位苏先生……是做什么的吗?”苏念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可指尖的颤抖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
沈亦臻走回桌边,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桌上的毛笔,轻轻蘸了点墨,在宣纸上写下“苏明远”三个字。笔锋落下时,墨色在纸上晕开,字迹竟和苏念父亲生前的笔迹有几分相似。“我父亲说,苏先生是位了不起的文物守护者,当年为了保护一件青花瓶,和一群倒卖文物的人起了冲突,最后……”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把毛笔轻轻放在砚台上,眼神里带着一丝惋惜。
苏念的眼眶突然发热,她别过头,看向窗外的老槐树,不让沈亦臻看到她泛红的眼角。她从小就知道父亲是因为“意外”去世的,祖父从不肯细说其中的细节,直到今天,她才从沈亦臻口中得知,父亲的“意外”竟是为了保护文物。原来祖父说的“责任”,父亲用生命践行了;原来沈家提到的“守护”,也藏着对父亲的敬意。
“我父亲……他一直很骄傲自己是文物守护者,”苏念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她吸了吸鼻子,转过头看向沈亦臻,“只是我以前不懂,总觉得他整天围着那些旧瓶子旧罐子,忽略了我和母亲。直到现在看到祖父的日记,听到您说的话,才明白他做的是多有意义的事。”
沈亦臻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突然泛起一阵柔软。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总埋怨父亲忙于工作,没时间陪他,直到父亲病重时,才告诉他人世间有比陪伴更重要的责任——那就是守护先辈留下的珍宝,不让它们流失。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纸巾,轻轻放在苏念面前:“我以前也不懂父亲,直到他走了,才慢慢明白他的苦衷。有时候,‘守护’不仅仅是责任,更是一种承诺,是对先辈的承诺,也是对后人的承诺。”
苏念拿起纸巾,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心里的委屈和不解,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答案。她看着沈亦臻,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他们都是被父辈的“守护”所影响的人,都在长大后慢慢理解了那份藏在沉默里的爱与责任。
那天下午,阳光渐渐移到了房间中央,西厢房里很安静,只有偶尔翻页的沙沙声和两人低声交谈的声音。他们没再提玉佩的刻字,也没再追问青花瓶的细节,只是围着那本旧日记,一点点拼凑着父辈们留下的零碎线索。苏念会指着日记里的某句话,说起祖父当年修复文物的趣事;沈亦臻也会偶尔提起父亲书房里的古籍,说起小时候偷偷翻书被父亲发现的糗事。
夕阳西下时,金色的余晖透过窗户,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泛黄的日记上。苏念翻到日记的最后一页,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枚小小的青花瓶拓印,拓印的边缘有些模糊,像是祖父当年拓印时,手微微发颤。她指着拓印,抬头看向沈亦臻,却发现他正看着日记,眼神里带着和她看母亲照片时一样的温柔——那是对过往的珍视,是对亲人的思念,是藏在心底最柔软的情感。
“沈总,您说,我们能完成父辈的承诺吗?”苏念轻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却又藏着一丝期待。
沈亦臻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夕阳的余晖在他眼底泛着金光。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轻轻拂去日记上的一缕细尘,然后认真地看着苏念:“会的。只要我们一起找,一起守,就一定能完成他们的承诺。”
苏念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突然安定下来。她知道,解开秘密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有沈亦臻在身边,有祖父的日记指引,她不再是一个人在“守护”。夕阳渐渐沉下,西厢房里的光线慢慢暗了下来,可苏念的心里,却像被点亮了一盏灯,温暖而明亮。她轻轻合上日记,把它抱在怀里,仿佛抱着的不仅是祖父的遗物,更是两代人沉甸甸的承诺,和即将被揭开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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