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北是被一阵剧烈的头痛惊醒的。
他费力地睁开,窗外的天光已经有些刺眼,宿醉的眩晕感像潮水般涌来,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每一下都牵扯着神经发疼。
他低低地哼了一声,撑着身子坐起来,被子从肩头滑落,露出线条紧实的上身,皮肤还泛着酒后不正常的潮红。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阿狗在吭哧吭哧地搓洗渔网,水花溅得老高。尹道元的絮絮叨叨的嘟囔声没响,阿猫也不见踪影。
他套上衣服,走到门口。阿狗背对着他,正全神贯注的忙活着。
“他们呢?”韩北开口,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走到阿狗身后。
阿狗浑身一哆嗦,渔网差点掉了。“师……师父?他……他去镇上给李大爷复诊了!对对对,复诊!走得可早了!”他飞快地瞟了韩北一眼,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低下,手指头不安地绞着湿漉漉的网绳。
韩北的动作顿住了。
阿狗那点道行,在他眼里跟透明的一样。那躲闪的眼神,结巴的语气,还有快把网绳搓烂的手指头……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撒谎”。
他放下揉太阳穴的手,那双刚醒来还带着点茫然的眸子,转头看了看角落里,那里本该放着尹道元那只药箱,现在只剩个空荡荡的木架。
他没说话,只是转过身,走到门槛边坐下。
海风吹得那面“尹氏跌打”的破布幡猎猎作响。
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枯草,无意识地捻着,眼神投向远处灰蒙蒙,仿佛没有尽头的海平面。
韩北等了尹道元一天,从日头高照坐到夕阳西沉。
阿狗几次偷偷看他,都被那沉默的背影吓得把话咽了回去。
镇上巴掌大的地方,复诊需要一整天吗?
夜幕彻底笼罩了小渔村,繁星点点,海风变凉。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屋里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
尹道元没有回来。阿猫也没有。
阿狗蹲在墙角阴影里,把自己缩成一团,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上的泥土,已经抠出了一个小坑。
韩北不用问,看那副心虚样就知道这傻小子有事瞒着他。
“阿狗。”韩北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
闻言,阿狗一哆嗦,差点跳起来:“小……小北哥!”
“尹道元,到底去哪了?”
韩北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看向阿狗。没有逼问,没有怒火,只是平静地看着。
阿狗却感觉像被什么猛兽盯住了,后背的汗毛瞬间炸起,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片刻后,他再也扛不住,猛地抬起头,脸上是藏不住的惊慌:“小……小北哥!我……那个……我其实也不想骗你,师父他……他……没去给谁复诊,我打听了,师傅是去海城了,他听人家说,海城有个大老板骨头疼,他悬赏谁能治好他的病,就给五百万,他要去赚大钱!给你治腿,他怕你拦着,才灌醉你,让我撒谎的!他说他去去就回,看一眼不对劲立马就跑……”
阿狗竹筒倒豆子全说了,说完就缩着脖子,等着挨揍。他以为小北哥会暴怒,会砸东西,会像捏碎酒瓶那样捏碎点什么。
他去了……海城!
韩北沉默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节一点点收紧,直到把那根枯草捏成了碎末,
海风更冷了,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
海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得凌乱,他望着远处灰蒙蒙的海平线,眼神空茫,又仿佛洞穿了一切。
他又等了一夜。
他期盼着,是自己猜错了,盼着那艘破船能出现在视野里,盼着尹道元那咋咋呼呼的声音能再次响起,骂骂咧咧地说“他娘的,白跑一趟,那老板抠门得很!”。
可一夜过去了,星空寂寥,没有半点船影。
第二天,他在海边那块最高的礁石上站了一整天。
目光死死盯着海天相接之处,期盼着,他迫切的希望,尹道元只是错过了回程的船,只是在镇上贪杯喝醉了,和左航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没有。
直到夕阳再次西沉,像泼洒了满天满海的鲜血,染红了整个世界的悲怆。
他心底最后一点侥幸,终于被这残酷的暮色彻底吞没。
真的是左航……
落在左航手里……韩北几乎能想象到尹道元会经历什么。那个贪财怕死却又嘴硬心软的老头,平时崴个脚都要哼哼唧唧半天。到了左航那种地方……他怎么熬?
“是为了给我治腿?”韩北攥紧了拳头,“还是想赚够了钱,彻底甩掉我这个瘟神?”
无论哪种原因,都像把刀狠狠插在他的心上。
尹道元贪财,这是他一辈子的弱点,此刻却成了刺向韩北的最锋利的刀;而那藏在贪财底下的好意,更让韩北背负上一座沉重的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韩北闭上眼。脑海里闪过尹道元聒噪的笑脸,阿猫阿狗傻乎乎的吵闹,还有那晚烤糊的鱼和呛人的烧酒。这些粗糙的,带着烟火气的画面……
他欠尹道元一条命。
这老头有千百个缺点,但终究是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把他从冰冷的海水里捞了起来,给了他这半年苟延残喘的时光。
够了。
左航恨的是他。
要的也只是他。
只要他回去。
也许……尹道元和阿猫,还能有一线生机。
他转身,走回小院。阿狗缩在墙角,看到韩北过来,他才站起身。
“收拾东西,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别再回来。”韩北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任何情绪。
“小北哥……你……你要去哪?”阿狗看他说的如此认真,忍不住问。
韩北没回答,只是从角落里拿起他那把用油布仔细包裹着的匕首,别在后腰。
动作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从容。
“小北哥,你去找师傅和阿猫吗?”阿狗哽咽着,看他拿着匕首,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是不是……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那个海城的老板,是不是坏人?”
韩北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喉结微动,最终只发出一个极轻的音节:
“……嗯。”
“我也一起去!”阿狗一把抓起窗台上的杀鱼刀,紧紧跟在韩北身后。
“不要跟着我!”
韩北脚步没停,甚至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个曾经给予他短暂安宁的小院。
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村外土路的暮色里。
他明知前方是他最深恶痛绝的牢笼和绝望,却只能一步步,亲手将自己送回地狱,亲手把自己送回那个沾满血腥和背叛的地方。
阿狗看着韩北消失的方向,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感觉师傅好像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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