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的风,粗粝而狂野,卷起漫天黄沙,将天地都染成一片昏黄。放眼望去,是无垠的戈壁,枯死的胡杨如同扭曲的鬼影,顽强地扎根在干裂的土地上,诉说着生命的坚韧与荒凉。
破旧的驴车早已在数日的颠簸中彻底散了架,被王啸云拆解,有用的部分做成背架,没用的则丢弃在风沙之中。三人如今只能依靠双脚,在这片浩瀚而严酷的土地上艰难跋涉。
水囊早已干瘪,粮食也所剩无几。嘴唇干裂出血,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林婉清虽然苏醒,但身体依旧虚弱,大部分时间需要王啸云和林朝英轮流搀扶甚至背负。
“坚持住,就快到了。”王啸云沙哑着嗓子,眯着眼眺望远方。其实他也不知道哪里是“到了”,只是本能地向着可能有绿洲和人烟的方向前进。怀中的黑铁块偶尔会传来极其微弱的、指向性的温热感,成了他在这片绝地里唯一的、模糊的指引。
林朝英咬着牙,用撕下的衣襟包裹住口鼻,抵挡风沙,另一只手紧紧搀扶着师姐。这位曾经的藏剑山庄大小姐,娇嫩的肌肤早已被风沙磨得粗糙,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和坚定。
林婉清看着两人为了自己如此辛苦,眼中满是愧疚,却无力改变什么,只能尽可能节省体力,不成为拖累。
又行了一日,就在三人几乎要油尽灯枯之时,王啸云忽然停下脚步,用力吸了吸鼻子。
“水汽!有水汽!”他干裂的嘴唇激动地颤抖起来。
林朝英和林婉清也精神一振,努力感知,果然在干燥的空气里,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湿润的气息!
循着那丝气息,又艰难地跋涉了小半日,翻过一座巨大的沙丘后,眼前的景象让三人几乎落下泪来。
只见下方一片低洼之地,竟然顽强地生长着一小片稀稀拉拉的绿色!一弯浑浊却宝贵的小水塘如同宝石般镶嵌其中,水塘边,还有几座低矮的、用泥土和胡杨木垒砌的简陋土屋!
是一个小小的沙漠聚居点!
“找到了!”王啸云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喜悦。
三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沙丘,扑到水塘边,也顾不得浑浊,将头埋进水里,贪婪地饮用着那救命的甘霖。
冰凉的、带着泥沙味道的水涌入喉咙,仿佛久旱的禾苗逢甘霖,瞬间滋润了干涸的身体和近乎绝望的心灵。
喝饱了水,三人瘫坐在水塘边,大口喘息,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时,土屋的门被推开,几个穿着破烂羊皮袄、皮肤黝黑粗糙、眼神警惕的居民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锈蚀的刀叉和棍棒,谨慎地打量着这三个不速之客。
王啸云立刻站起身,努力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虽然在他那布满风沙的脸上显得有些狰狞),抱拳道:“各位乡亲,俺们是中原逃难来的,迷了路,差点渴死在这大漠里,多谢你们的水救命!”
他刻意隐去了江湖身份,只说是逃难。
那些居民看着他们三人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的模样,尤其是还有林婉清这样一个病弱的女子,警惕之色稍减。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老者走上前,用生硬的汉语问道:“中原人?怎么跑到这‘死海子’来了?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王啸云苦笑一声:“没办法,仇家追杀,走投无路了。只求老乡能给个地方歇歇脚,换点吃的喝的,俺们有力气,可以干活抵债!”
那老者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又看了看王啸云虽然疲惫却依旧精悍的身板和眼神,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俺们这‘死海子’营地里,都是被老天爷和世道逼到绝路的苦命人。不管你们以前是干啥的,到了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想留下,就得干活!这里不养闲人!”
“明白!明白!多谢老丈!”王啸云连忙点头。
就这样,三人暂时在这个名为“死海子”的漠北边缘聚居点留了下来。
这里的生活极其艰苦。水源稀缺,食物匮乏,时常还要面对沙暴的侵袭和马贼的骚扰。居民大多是中原逃犯、破产的农户、或是被部落驱逐的牧民,成分复杂,民风彪悍而封闭。
王啸云和林朝英放下了所有过往的身份,努力融入这里。王啸云凭借着一把力气和街头摸爬滚打练就的眼色,帮着居民修补房屋、挖掘水渠、甚至跟随护卫队巡逻警戒,驱赶小股马匪。林朝英则帮着妇女们缝补、采集、照顾伤员,她藏剑山庄的底子让她学什么都很快。
林婉清身体慢慢恢复,也开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轻活。她话不多,总是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这片陌生的天地和身边这两个为她付出一切的人,眼神复杂。
日子清苦,甚至比在南昭街头时更甚,但却有一种奇异的平静。没有了时刻悬在头顶的追杀,没有了江湖的纷扰和算计,虽然身体疲惫,心灵却得到了短暂的喘息。
夜晚,三人挤在一间分配到的、低矮阴暗的土屋里,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
“师姐,你好些了吗?”林朝英小心地替林婉清擦拭着手臂上的擦伤。
林婉清点点头,目光看向坐在门口、正借着微弱油灯光亮仔细打磨一柄从马贼尸体上捡来的锈蚀弯刀的王啸云。
“王少侠……”她轻声开口,“多谢你。若不是你,我和朝英恐怕早已……”
王啸云停下动作,抬起头,笑了笑,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没啥,碰上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再说,俺现在也不是啥少侠了,就一流浪漠北的穷哈哈,叫俺名字就行。”
林婉清看着他手中那柄粗劣的弯刀,想起那柄曾经光华璀璨、引得天下震动的青冥剑,心中更是酸楚:“你的剑……”
“没了就没了吧。”王啸云打断她,语气平静,继续低头打磨弯刀,“以前觉得有把好剑就能如何如何,现在想想,有点可笑。活着,比啥都强。再说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剑没了,但教训和经历还在。有些东西,是抢不走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黑铁块静静贴着皮肤。
林婉清默然。她知道,这个少年失去的远不止一柄剑,他失去的是刚刚到手的名声、尊严,甚至可能是未来的武道之路。但他却表现得如此平静,这种平静,反而更让人心疼。
“师姐,别想那么多了。”林朝英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我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虽然苦点,但至少安全了。等师姐你彻底好了,我们再从长计议。”
林婉清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门外无垠的夜空和风沙。
从长计议?谈何容易。藏剑山庄已落入二叔之手,父亲生死不明,自己功力未复,仇家势力庞大……前路依旧一片迷茫。
但她看着身边这两个在绝境中依旧没有放弃希望的人,心中也悄然生出一丝勇气。
或许,只要人还活着,就真的还有希望。
王啸云打磨好弯刀,试了试刀锋,虽然远不如青冥剑锋利,但也勉强能用。他将刀插回简陋的刀鞘,吹熄了油灯。
土屋陷入黑暗,只有风声依旧。
“睡吧。”他低声道,“明天还要去挖渠。”
黑暗中,三人都没有立刻睡着,各怀心事。
王啸云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屋顶。
北漠的风沙磨砺着他的身体,也磨砺着他的心志。
失去青冥剑,他仿佛褪去了一层耀眼却也是负担的外壳,露出了里面最本质、最坚韧的东西。
他开始更加清晰地感知到体内那古老法门运转的轨迹,开始更深刻地回味慧明大师的点化和古庙中那些残缺的剑意图案。没有神兵利器的依赖,他反而更加专注于自身,专注于对力量最本源的理解和掌控。
他甚至能感觉到,怀中的黑铁块,在这片荒凉古老的土地上,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了一些?与他的联系也隐隐加深。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握了握拳头,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力量。这力量不再依赖于外物,而是真正属于他自己。
江湖很远,北漠很大。
这里或许是一个终点,但也可能,是一个新的起点。
他闭上眼睛,听着耳边的风声,心中一片平静,却又孕育着新的力量。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他们还要在这片土地上,继续挣扎,继续活下去。
直到……有能力回去,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夜,深了。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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