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贼船暂栖
芦苇深处的水道狭窄而曲折，仅容一叶扁舟通过。乔老三撑着竹篙，动作娴熟无声，小船如同鬼魅般在密不透风的芦苇荡中穿行，将身后的喊杀声与追兵彻底隔绝。
陈笑宝瘫坐在潮湿的船板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胸前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他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湿透，冰冷与虚弱如同无数细针扎刺着他的神经。但他的一只手，却死死扣着船板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他在观察，在记忆。乔老三撑篙的节奏，水道转弯的规律，芦苇形态的细微变化……这些都是《红尘经》里“察迹辨位”的粗浅应用，此刻却成了他判断方位、寻找可能生路的依仗。
乔老三始终背对着他，沉默得如同礁石。直到小船七拐八绕，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被芦苇环抱的、极其隐蔽的小小河湾，湾边搭建着几间简陋却坚固的水寨竹屋，他才停下竹篙，转过身，那双精明的眼睛在陈笑宝脸上扫了扫。
“到地方了。”乔老三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能自己走吗？”
陈笑宝尝试着起身，却双腿一软，险些栽进水里。乔老三皱了皱眉，最终还是伸手将他捞起，半扶半拖地将他弄上了岸，走进其中一间最大的竹屋。
屋内陈设简单，却收拾得颇为干净，与乔老三那副市井油滑的外表有些不符。他将陈笑宝丢在一张铺着兽皮的竹榻上，自己则走到桌边，倒了一碗浑浊的烈酒，咕咚咕咚灌了下去，然后才长长舒了口气，仿佛也卸下了些许紧张。
“小子，”他抹了把嘴，目光重新落在陈笑宝身上，带着审视，“命是暂时捡回来了。现在，说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那块玉，又是怎么回事？别跟老子扯什么投亲遇劫的鬼话，官军和排帮的刀片子，可不是冲着寻常行商来的。”
陈笑宝心念电转。乔老三此人，精明、谨慎，且绝非善类。完全撒谎瞒不过他，但全盘托出更是找死。他需要透露一部分真相，换取暂时的安全和信任，同时隐藏最核心的秘密。
他靠在竹榻上，喘了几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后怕与一丝不甘：“乔三爷……明察秋毫。小弟……确实有所隐瞒。”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我本是扬州一商户，家中经营些……不大不小的生意。前些日子，家中长辈无意间得罪了……官面上的人物，遭了难。我带着幼弟仓皇出逃，那玉佩，是家母留下的最后一件值钱物事，指望着它能换些盘缠，寻个安身立命之所。”
他刻意模糊了“忘红尘”的背景，将冲突引向“官面人物”，这既能解释被朝堂追杀的缘由，又不会立刻暴露他与江湖势力（圣教）的更深层次纠葛。提及“幼弟”，则是为了博取一丝可能的同情，也为后续可能寻找逍遥埋下伏笔。
乔老三眯着眼，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假。“官面上的人物？什么样的官面人物，能动用军中弩箭和那般精锐的好手？”
“具体……小弟也不甚清楚，”陈笑宝苦笑，声音愈发虚弱，“只知牵扯不小，对方势大，非要赶尽杀绝不可……”他适时地咳嗽起来，嘴角又渗出一丝血迹，显得伤势沉重，不堪重负。
乔老三盯着他看了半晌，眼神变幻。他走到陈笑宝身边，突然出手如电，扣住了他的腕脉。
陈笑宝心中一惊，却并未反抗，任由那股带着探查意味的内力涌入自己混乱的经脉。
片刻后，乔老三松开手，眉头皱得更紧：“内伤极重，经脉多处受损，还有一股阴寒的异种真气盘踞……你小子能活到现在，真是命大。”他顿了顿，语气略带一丝古怪，“你这内功路数……有点意思，不像是扬州那些普通商贾能有的。”
陈笑宝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家母……略通些养生吐纳之法，小弟自幼体弱，便跟着练了些皮毛，强身健体而已。”
乔老三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他走到一旁，从一个木箱里翻找出一个陶罐，扔给陈笑宝：“金疮药，内服外敷。老子这儿不是善堂，救你一时，是看你那块玉的份上，也是不想让官军和排帮的人在老子的地盘上太嚣张。伤好了，赶紧滚蛋。”
“多谢三爷救命之恩。”陈笑宝接过药罐，低声道谢，心中却微微松了口气。乔老三暂时信了他的说辞，或者说，至少对他背后的“麻烦”和那点“有意思”的内功产生了足够的兴趣，愿意让他暂时栖身。
这艘“贼船”，他算是暂时踏上了一只脚。
接下来的几天，陈笑宝便在这隐蔽的水寨中住了下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运功疗伤，乔老三提供的金疮药虽然粗劣，但配合《红尘经》中独特的调息法门，伤势总算稳定下来，不再恶化，那股阴寒气劲也被他强行压制住，不再肆意作乱。
乔老三对他谈不上热情，但也未加苛待，每日让人送来些简单的饭食。陈笑宝注意到，这水寨里除了乔老三，还有几个沉默寡言的汉子，行动间透着一股水匪的彪悍气息，但对乔老三却颇为恭敬。这里，显然是乔老三经营的一处秘密据点。
期间，陈笑宝也曾旁敲侧击，想打听外面的消息，尤其是关于三河集、关于官军、以及是否有关于一个昏迷少年的传闻。但乔老三口风极紧，手下的人也个个闷葫芦，他几乎一无所获。
他知道，不能一直被动等待。乔老三留着他，绝不仅仅是发善心。他必须展现出自己的“价值”，才能在这艘贼船上获得更多的主动权，才能有机会去打探逍遥的消息，去谋划下一步。
这一日，伤势稍有好转，陈笑宝走出竹屋，来到水寨边，看着浑浊的河水和无边无际的芦苇荡，心中盘算着。乔老三正在不远处修理渔网，动作麻利。
陈笑宝缓缓走过去，状似随意地开口：“三爷，我看您这水寨位置绝佳，易守难攻，是个好地方。只是……营生似乎单薄了些。”
乔老三头也不抬，嗤笑一声：“怎么？你个半死不活的商贾，还想教老子做生意？”
陈笑宝不以为意，微微一笑：“不敢指教。只是觉得，凭三爷的本事和这地利，若只是做些零散‘旧货’生意，或是打些鱼虾，未免可惜了。”
乔老三修理渔网的手微微一顿，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哦？那你觉得，该如何？”
陈笑宝目光扫过河面，语气平静：“信息。三河集如今漕帮、排帮、官军三方角力，水面下的消息必然价值千金。三爷您扎根此地，耳目灵通，若能将这些零散消息汇集、甄别、甚至……稍加引导，其利，恐怕远胜于刀头舔血。”
他这是在试探，也是在展示自己的能力。他要让乔老三知道，他陈笑宝，除了那块玉佩，还有更值钱的东西——他的头脑。
乔老三盯着他，看了许久，脸上那市井油滑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
“小子，”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知不知道，有些水，趟得太深，会淹死人的。”
陈笑宝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三爷，有些船，既然已经上了，要么一起乘风破浪，要么……一起沉底。”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就在这时，一个汉子匆匆从外面跑进来，在乔老三耳边低语了几句。
乔老三脸色微微一变，目光再次投向陈笑宝，眼神变得极其复杂，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他挥退了手下，走到陈笑宝面前，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
“小子，你老实告诉我，你娘……是不是姓叶？”
陈笑宝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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