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上的喧嚣与审判似乎已然落幕。李维等人被如死狗般拖出大殿，沉重的宫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明媚的天光，也仿佛暂时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罪恶。百官垂首，殿内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李维崩溃的哭嚎与那焦尸骸骨带来的阴冷气息。
然而，端坐于龙椅之上的皇帝，脸色却并未因几名罪臣的伏法而有丝毫缓和，反而愈发沉凝，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比怒意更复杂难辨的情绪——是审视，是权衡，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萧绝立于殿中，玄色蟒袍衬得他身形挺拔如孤峰。他并未因初步的胜利而有丝毫松懈，反而微微蹙眉，敏锐地察觉到御座之上那不同寻常的静默。他拱手，声音打破了沉寂：“陛下，李维等人虽已招认部分罪行，然其供述之中，提及‘影阁’、走私火铳、乃至十年前旧案，线索纷杂，背后定然另有主使。臣请旨，继续深挖，务必揪出元凶，肃清朝纲！”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也道出了许多朝臣心中虽不敢言、却同样存在的疑问。李维一个户部郎中，纵然贪胆包天，又如何能驱使得了“影阁”这等神秘组织？如何能构建起跨越海陆、涉及禁物的庞大走私网络？十年前柳明远灭门案，手法与今日如出一辙，又岂是李维等人当年所能策划？
所有的线索，如同被无形的手牵引着，隐隐指向一个更高的、更可怕的存在。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中群臣，最终落在萧绝身上，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与决断：
“靖王，你此番破获要案，揪出蠹虫，功不可没。李维、张谦、赵莽等人罪证确凿，依律严惩，以儆效尤。其所供述之走私链条，着即由你负责，全力斩断，肃清余毒。”
话音到此，似乎一切圆满。然而，皇帝话锋却微妙地一转，声音沉了下去：
“然，至于其所言‘影阁’、十年前旧案……以及种种捕风捉影之猜测，”皇帝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大殿角落某个一直沉默不语、仿佛置身事外的身影——那是一位须发皆白、身着亲王常服的老者，正是当今圣上的皇叔，裕王萧玦。裕王平日里深居简出，醉心书画，仿佛对朝政毫无兴趣，此刻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老僧入定。
“……牵扯过巨，且多为口供，缺乏实证。”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终结讨论的意味，“朝廷动荡方息，不宜再起波澜。此事，便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萧绝瞳孔骤缩，猛地抬头看向御座之上的皇兄！他看到了皇帝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的警示与不容辩驳的威压。
满殿文武亦是心头巨震，纷纷低下头，不敢流露出丝毫异样。谁都知道，“到此为止”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条隐约指向皇室宗亲、指向更高权位的线索，被强行掐断了。意味着裕王萧玦，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皇叔，依旧安然地站在那权力的阴影之中。
云芷跪在下方，虽未抬头，却将皇帝的话语与那瞬间的凝滞听得清清楚楚。她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如此！她就知道，能驾驭“影阁”、布局十年、将触角伸向朝野上下甚至宫廷深处的，绝不可能只是李维这等角色。裕王……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只知风雅的老王爷，竟然……
可她同样明白，皇帝金口已开，“到此为止”便是定论。没有铁证，仅凭推断和指向性的线索，去动一位根基深厚、辈分极高的皇叔，引发的朝局动荡将是皇帝不愿看到的。这已不是简单的刑事案件，而是最残酷的政治博弈。
萧绝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他感受到了那无形的、却坚不可摧的权力壁垒。母妃的冤屈，十年的隐忍，难道就要这样戛然而止？
他死死盯着御座上那张威严而模糊的面孔，又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那位仿佛事不关己的裕王皇叔。一股冰冷的怒意与不甘，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然而，他终究是萧绝，是靖王。他懂得权衡，懂得隐忍。
良久，他缓缓松开拳头，垂下眼帘，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漠然：
“臣……遵旨。”
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皇帝似乎微微松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许：“嗯。涉案一应人等，依法处置。靖王辛苦了，且先退下休息吧。”
“臣，告退。”萧绝躬身一礼，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迈着沉稳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的步伐，向殿外走去。玄色的背影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孤寂而冷硬。
云芷也默默起身，跟随在他身后。她能感受到前方那道背影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寒意与压抑。
走出金殿，刺目的阳光照射下来，却驱不散两人心头的阴霾。
真正的幕后黑手，依旧隐藏在金光闪闪的牌匾之后，带着莫测的笑意，俯瞰着这一切。
皇帝的一句“到此为止”，看似平息了风波，实则在那深不见底的权力潭水中，投下了一颗更沉重、更危险的石子。
萧绝的脚步在汉白玉的台阶上停顿了一瞬，他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狰狞的决绝。
此事，绝不会到此为止。
（第四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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