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的急报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皇城深夜的虚假平静。苏晓月站在养心殿外的汉白玉阶上，凛冽的春寒夜风裹着遥远的、来自星空的恶意，吹得她衣袂猎猎作响。
头顶的夜空正在发生某种“错误”。
北斗七星的旋转肉眼难辨，但摇光星那道淡淡的尾迹，在精通观测者眼中已如裂帛般醒目。更可怕的是虚宿方向那颗新生的暗红色星体——它没有恒星应有的稳定光芒，反而像一颗缓慢充血的眼球，每一次明暗脉动都带着令人心悸的节奏，仿佛在与大地深处某个沉睡的巨物同频呼吸。
“周期提前了多久？”苏晓月的声音在夜风中异常冷静。
钦天监监正跪在阶下，声音发颤：“按……按过往记录和国师遗留的算法推演，本次‘星图错位’本应在三个月后的夏至日达到顶峰。但眼下，天象异变的速度加快了至少十倍！照此趋势，最多……最多七日，虚宿新星的亮度将超过天狼星，届时‘天门’的投影将清晰可见！”
七日。
苏晓月闭了闭眼。七天时间，够做什么？调兵遣将？疏散百姓？还是……找到阻止这一切的方法？
“传令。”她转身，声音斩钉截铁，“林清砚、云无涯、楚凌霄，即刻入宫。命科学院陈拙、薛静携带所有相关样本、记录，同步前往西暖阁。通知工部尚书李慎之，调取皇城全部原始建筑图纸，尤其是地基部分。”
“陛下，夜深……”内侍迟疑。
“快去！”
西暖阁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紧绷的气息。林清砚与云无涯最先赶到，两人显然都已从各自渠道获知星变消息，面色凝重。片刻后，楚凌霄带着一身夜露寒气踏入，肩伤未愈，但腰背笔直如枪。
陈拙和薛静是最后到的，两人护送着几只沉重的铅盒和厚厚的笔记。薛静脸色苍白，眼下乌青，显然多日未眠；陈拙则抱着一卷刚绘制的图谱，手指因激动或恐惧而微微颤抖。
“陛下。”陈拙顾不上行礼，直接展开图谱，“晶石样本的异动，与星变完全同步！铅盒内的嗡鸣频率，与钦天监观测到的虚宿新星脉动，**分毫不差**！更甚者——”他指向图谱上一条剧烈波动的曲线，“一个时辰前，所有晶石内部的光点阵列开始重组，新的排列方式……与北斗七星偏移后的新构型，呈现数学上的完美映射！”
薛静补充，声音干涩：“民妇冒险取了一毫克晶石粉末，置于改良后的显微镜下。那些光点……在运动。它们沿着固定的轨道流转，就像……就像微缩的星辰运行。”
天外纹是星图。晶石是星图的物质载体。而此刻，天上的星与地下的石，正在跨越遥远的空间，进行着实时的、精密的同步。
这不是自然现象。这是某种……**系统响应**。
苏晓月看向云无涯：“国师的笔记或传说中，可曾提过周期提前的可能？”
云无涯飞速翻阅着随身携带的几卷手抄残本，额角渗出细汗：“有一处模糊记载……玄机子晚年曾忧心忡忡地对弟子言：‘若人间智火燎原，恐惊扰彼界沉眠，天门或早开。’”
智火燎原？惊扰沉眠？
苏晓月瞬间抓住了关键。国师担心的不是技术本身，而是技术发展速度过快，达到某个临界点，会“惊醒”门另一端的存在，导致周期提前！
而她这七年来推动的新学、科学院、显微镜、蒸汽机……正是这把熊熊燃烧的“智火”！暗荆拼命扼杀技术，不仅是为了守护秘密，更是为了……**延缓进程**，避免过早“惊醒”！
“所以，暗荆不是我们的敌人。”楚凌霄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至少，在‘阻止天门过早开启’这一点上，我们目标一致？”
“但手段截然相反。”林清砚摇头，“他们选择扼杀一切可能，我们却要弄清真相，寻找掌控或应对之法。陛下，当务之急是确认两件事：第一，天门开启究竟意味着什么？是灾难还是机遇？第二，皇城之下是否真如赵元启所言，埋藏着‘天外造物’？那是否就是天门在地面的‘锚点’或‘控制枢纽’？”
工部尚书李慎之带着十余名老吏，扛着数十卷泛黄的图纸气喘吁吁赶到。图纸在长案上铺开，墨线勾勒出皇城自前朝兴建至今的每一寸土木结构。
“陛下，这是最原始的地基勘测图。”一名白发老吏指着其中一张，“此处，现在太和殿基座下方约十五丈深处，当年开挖时曾遇到异常坚硬的‘黑岩层’，钻头损毁无数。监工官上报后，当时的主事官员……”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正是国师玄机子。他亲自下到基坑查看，随后下令改变设计，绕开该区域，并以三层夯土、两层铅板密封覆盖。此事未入正史，只在工部秘档中有一行简录：‘地有异金，非人间物，封之。’”
异金。非人间物。
苏晓月的手指划过图纸上那个被刻意模糊处理的黑色方块标记。位置正在皇宫中轴线下方，堪称龙脉之心。
“能否在不惊动地面的情况下，打通一条探查通道？”她问。
李慎之与老吏们面面相觑，面露难色：“陛下，十五丈深，且需绕过现有宫殿地基、暗渠、历代加固结构……工程浩大，绝非数日可成。且一旦动土，震动、声响难以掩盖。”
“不必挖掘。”陈拙忽然插话，眼中闪烁着技术狂人的光芒，“陛下，老朽与薛娘子近日分析晶石与绿色火焰残留，发现它们都对特定频率的**声波**有强烈反应。或许……我们可以用‘听’的。”
“听？”
“是。晶石嗡鸣即是一种声波发射。若皇城下真有类似物质或结构，其必然也对星变产生响应。我们只需制造一种特殊的、能与晶石共振的声源，向下发射，再捕捉回波……”陈拙越说越兴奋，“就像蝙蝠辨物，或江湖中人的‘听地术’，但更精密！”
苏晓月瞬间理解——这简直是原始版的地质雷达或声呐探测！
“需要什么？”
“需要一处深入地下、尽可能靠近目标区域的空间作为发射点，需要精密的钟磬或金属片调谐频率，还需要极其灵敏的接收装置——这个，或许可以改进显微镜的镜筒和感光纸……”陈拙与薛静快速交换意见。
“地下空间……”苏晓月目光扫过皇城图纸，最终定格在一处，“前朝冰窖。废弃多年，位于太和殿西侧，深入地下约五丈，是现存最深的建筑结构。距离目标区域水平距离约三十丈。”
“可用！”陈拙拍案，“深度足够，结构稳固，且远离寝宫，不易引人注意。”
事不宜迟。苏晓月当即下令：楚凌霄调亲信卫队封锁冰窖周边；林清砚统筹物资调配与保密；云无涯协助陈拙、薛静准备仪器；李慎之带人清理冰窖通道。所有人即刻行动，天亮前必须完成初步探测。
寅时末，废弃冰窖内寒气刺骨。巨大的冰块早已融化，只余下空荡的岩石洞窟，壁上凝结着厚厚的白霜。中央清理出一块空地，陈拙和几名格物部匠人正紧张地调试着“共振仪”——一套由大小不一的青铜编钟、数十片不同厚度的钢片、以及连接着显微镜改造的“听筒”和感光纸滚筒的复杂装置。
薛静将一小块晶石样本置于编钟中央的特制凹槽。晶石表面的绿色荧光随着星变脉动，明灭不息。
“开始。”苏晓月裹着厚裘，站在一旁。
陈拙深吸一口气，用特制的小锤，轻轻敲击最大那口编钟。低沉的嗡鸣在洞窟中回荡。接着，他按照计算好的频率序列，依次敲击不同编钟、拨动钢片。奇异的、混合的声波向下渗透，岩石微微震颤。
显微镜改造的听筒紧贴地面，另一端连接着感光纸滚筒。薛静死死盯着纸面。
起初，只有杂乱的回波线条。但随着陈拙调整频率，逐渐逼近晶石自身的嗡鸣频段，感光纸上的线条突然变得**有序**起来！
那不再是杂乱振动，而是一幅清晰的、层层向下的**结构剖面图**！线条显示出坚硬的岩层、松软的夯土、铅板隔离层……而在大约十五丈深、偏东方向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极其规整的、边缘锐利的**巨大几何体**！更惊人的是，几何体内部，有规律地分布着许多细小的、正在同步脉动的光点——与晶石内部的阵列如出一辙！
“找到了！”陈拙声音发颤，“尺寸……长约十丈，宽三丈，高两丈。表面材质未知，回波显示极其致密光滑。内部结构复杂，有规律空腔……这、这绝非天然形成！”
苏晓月凑近感光纸，心脏狂跳。那几何体的形状，像一艘……**梭形的飞行器**？或者一个巨大的**休眠舱**？
就在这时，薛静忽然惊呼：“陛下，看这里！”
她指着几何体前端（如果那是前端）的位置。回波显示，那里有一个突出的、类似接口或门户的结构。而在这个结构表面，声波探测出了一行极其细微的、凹陷的纹路。
陈拙立刻调整频率，聚焦放大。纹路逐渐清晰——
那是一行**与天外纹同源，但更加简洁的文字**。
云无涯挤上前，对照着他带来的残本，手指颤抖地临摹、比对。片刻后，他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
“陛下……这行字，草民认得。父亲遗留的西域密档中有类似符号的破解笔记。它写的是……”
他吞咽了一下，一字一顿：
“**‘观测站——编号：零。状态：休眠。唤醒倒计时：同步于本位面智慧文明技术奇点。当前进度：92%。警告：非许可唤醒将触发净化协议。’**”
零号观测站。技术奇点。唤醒倒计时92%。净化协议。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头。
冰窖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共振仪发出的低沉嗡鸣，与感光纸上那行冰冷文字的回波，在幽闭的空间里反复回荡。
突然，一直紧贴地面的听筒，传来了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
感光纸上的线条疯狂跳动，显示出地下那个巨大几何体内部，所有光点阵列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转、重组！同时，几何体表面那行文字的下方，凭空“刷新”出了一行新的、更小的纹路。
云无涯扑上去解毒，声音因极度恐惧而扭曲：
“它……它更新了！”
“**‘检测到本位面智慧文明已确认本单元存在。技术奇点进度强制重估。当前进度：97%。唤醒倒计时：修正。最终唤醒：三日后，子夜，虚宿新星达最大亮度时。’**”
“**‘净化协议预启动。目标：清除本位面所有非许可技术节点及关联智慧体。’**”
冰窖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绝对零度。
苏晓月缓缓抬起头，仿佛能穿透厚厚的岩层，看到那个沉睡在地心深处的、即将睁开的冰冷眼眸。
三日后，子夜。
那不是天门开启。
那是审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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