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的观星楼高七层,是皇城内仅次于钟鼓楼的建筑。云无涯持苏晓月手谕连夜入内,值守的监副不敢多问,将尘封多年的异常天象记录悉数搬出。
烛火下,卷轴堆积如山。云无涯埋首其中,一页页翻检那些用朱砂或墨笔标注的“异象”。起初尚按年份,后来越翻越快,额角渗出细汗。
寅时三刻,他抱着三卷最厚的记录,冲回养心殿。
“陛下!”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悸,“近十年异常天象,远不止摇光星偏移一例!”
苏晓月披衣而起,林清砚闻讯也匆匆赶来。三人围在长案前,云无涯将记录一一摊开,指尖划过那些冰冷的文字与星图:
“天启三年七月,荧惑(火星)守心,逆行滞留二十八日,较常例多七日。”
“天启五年冬,太白(金星)昼见,连续三日正午悬空,光芒刺目。”
“天启八年春,流星如雨,自东北向西南,持续三夜,落地者呈黑色晶石,击碎后内蕴绿光——此批晶石后被工部收储,部分用于宫灯装饰。”
“最近一次,是天启九年秋分,也就是去年——”云无涯手指微颤,“**北斗七星整体向西偏移半度,持续九日方复。** 钦天监以‘大气折射异常’上报,先帝未曾深究。”
苏晓月盯着最后那条记录,脑中飞速计算。北斗七星作为北极星区的标志,其位置相对稳定,千年不移。整体偏移半度,在天文学上几乎是不可想象的,除非……
“地轴变动?或整个恒星系的位置……”她喃喃自语,又立刻否定,“不,如果是那种规模的变动,带来的将是全球性气候灾难,不可能只持续九日。”
林清砚沉声道:“这些异象之间,可有规律?”
云无涯深吸一口气,铺开一张空白的星图,将异象发生的时间、星体、偏移量一一标注。当所有点连成线时,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模式浮现了——
**所有异常天象,都发生在每月的朔日(新月)或望日(满月)。**
**偏移的星体,皆属北斗七星或其周边星官。**
**而偏移的方向,始终指向天空的同一片区域:北方玄武七宿中的‘虚宿’与‘危宿’之间,那片被古人称为‘天塚’的暗淡星域。**
“天塚……”苏晓月重复这个词,“在星象学里代表什么?”
“葬地,归墟,万物终结之所。”云无涯声音干涩,“也是国师谶语中‘天门’的可能方位。”
他翻到记录末尾,那里有一行极小的批注,墨色很新,似是近年所加:“**星移似有周期,约一甲子(六十年)一显,今次尤剧。**”
一甲子?
苏晓月猛然想起:前朝覆灭于六十年前。国师玄机子得到天外残卷、建立报恩寺,也在六十年前。暗荆转入地下,还是六十年前。
“六十年一个周期……”她缓缓坐下,“每一次‘星图错位’加剧,都对应着人世间的巨变。而这一次——”她抬眼,“恰逢朕推动新学,科学院成立,显微镜窥见细胞……技术突破的节点。”
晨光微露时,苏晓月做出了三个决定。
第一,密令工部调出天启八年那些“流星晶石”的样本,送往科学院,由薛静和陈拙共同研究其成分、结构,尤其是——是否含有“天外纹”。
第二,命钦天监监正(已由林清砚确认背景干净)秘密测算下一次“星图错位”的可能时间。重点观测朔望之日,尤其是即将到来的**下月十五,月圆之夜**。
第三,她亲自修书一封,用只有她和楚凌霄知道的密语写成,以八百里加急送往北疆。信中只问一事:蛮族古老传说中,是否有关于“六十年一次的天门开启”、“星落为石”或“虚空来客”的记载?并要求楚凌霄在押解战俘途中,留意蛮族王庭神殿内的壁画、图腾。
信使出发后,苏晓月短暂地闭上了眼。她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旋涡边缘,脚下是看似稳固的帝国,头顶是正在缓慢旋转的星空。而旋涡的中心,那个被称为“天门”的东西,正在周期的终点,静静地等待开启。
“陛下。”林清砚轻声打断她的沉思,“还有一事。今晨京兆尹来报,陈记棺材铺掌柜的尸体……昨夜在停尸房内,**自行焚化**。”
苏晓月倏然睁眼:“什么?”
“值守的仵作说,子时前后,尸身突然冒出绿色火焰,无烟无味,顷刻间将尸体烧成灰烬,连骨头都未留下。火焰只灼烧尸体,未殃及其他。灰烬中,只余一枚……”林清砚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绢包,打开,里面是一颗**完好无损的深绿色玉珠**,与老李头那枚一模一样。
苏晓月接过玉珠,入手冰凉。她走到窗前,借着晨光仔细端详。玉珠内部,那些显微镜下可见的金色光点,此刻竟在缓缓流动,如同有生命的星云。
“暗荆成员死后,尸身自焚,玉珠回收……”她低语,“这是防止秘密外泄的最后手段。那么,这玉珠不仅是信物,更是……某种能量载体,或生命监测器?”
她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科幻作品中的“纳米机器人”、“生物芯片”。一个荒诞却愈发合理的猜测浮上心头:暗荆的核心成员,可能已被某种超越时代的技术改造过。玉珠是控制器,也是自毁装置。
午后,科学院传来消息。薛静和陈拙对“流星晶石”的初步研究,有了惊人发现。
苏晓月即刻赶往。实验室内,一块拳头大小的黑色晶石被固定在特制支架上,表面粗糙,却隐隐透出幽绿光泽。陈拙用新改进的、可放大五十倍的显微镜观察晶石切面,薛静在一旁记录。
“陛下,此物绝非天然陨石。”陈拙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其内部结构……与国师帛书上的‘天外纹’高度相似,但更复杂!”
苏晓月凑近目镜。只见黑色基质中,嵌满了无数极其细微的**六棱柱状晶体**,每个棱柱表面都刻印着蜂巢状网格,网格节点处闪烁着极其微弱的金光。这些棱柱以某种难以理解的几何规律排列,层层嵌套,仿佛一座微缩的、无限递归的宫殿。
“更奇的是,”薛静递上一张草图,“民妇将晶石切片置于阳光下,其投射的光影,竟在墙上形成了一幅……**星图**。虽不完整,但能辨认出北斗与虚宿、危宿的部分星官。”
她点燃一支蜡烛,将晶石切片移至烛光前。果然,墙壁上出现了模糊的光点阵列,与钦天监星图上的北方天域隐约对应。
苏晓月凝视那片光影,脑中却浮现出另一幅图景——玉佛晶石内的绿色荧光、玉珠中的金色光点、细胞元胞的规则排列、天外纹的黑色网格……所有这些微观有序结构,是否都是同一套“设计语言”在不同尺度的体现?就像分形几何,从细胞到星图,自相似地重复着某种密码?
“陛下,还有一事。”陈拙压低声音,“老朽用精钢钻尝试切割晶石时,钻头在接触表面的瞬间……**融化了**。不是高温融化,而是如同冰块遇热般消融,未留下任何残渣。此物,似乎能‘吞噬’金属。”
吞噬金属?能量吸收?苏晓月猛然想起掌柜尸体那诡异的绿色火焰——无烟无味,只焚血肉,不伤他物。难道是同一种原理?
她下令将所有晶石样本封存于特制铅盒(她凭记忆猜测铅或许能隔绝某些辐射或场),严禁任何形式的物理接触或能量刺激。
离开科学院前,苏晓月单独叫来了赵元启。
“朕需要你去做一件事。”她看着他年轻而充满热忱的眼睛,“从今日起,你暂离格物部,以‘编纂匠典’为名,走访京城及周边所有老匠人、古董商、藏书家,暗中搜集一切与‘六十年’‘星落’‘天门’‘虚宿’相关的传说、歌谣、残卷。记住,只问掌故,不露意图。”
赵元启虽不解深意,却毫不犹豫地应下:“学生领命!”
入夜,苏晓月屏退左右,独自坐在养心殿内。案头摊开着星图、帛书、玉珠、晶石研究报告,以及赵元启白日里第一批搜集到的零碎传说——
“童谣:‘甲子到,星斗摇,天门开,仙人笑’……”
“方志载:前朝景隆六十年(即前朝覆灭那年),北地夜如白昼,有巨物自天塚方向坠于草原,寻之不获……”
“老匠人言:祖父曾参与修建报恩寺,见国师于地宫壁画‘星空巨门’,门中有眼……”
碎片越来越多,却始终拼不出全貌。但苏晓月已能勾勒出大概轮廓:
每隔六十年左右,因某种未知的宇宙周期或空间叠合,被称为“天门”的通道会在“天塚”星域附近短暂开启或变得不稳定,导致星图错位、陨星坠落(天外残卷与晶石来源)。国师玄机子可能是上一个周期中,意外接触到了“门”另一侧泄露的知识或造物,从而获得了超前技术,但也意识到了巨大危险。他留下的警告被暗荆极端化,演变成“扼杀一切技术探索,防止人类主动叩门”的教条。
而如今,新的六十年周期将至。星图错位加剧,天门将开未开。暗荆加紧行动,不仅破坏科学院,更在系统观测——他们或许在等待某个临界点,或在寻找阻止“开门”的关键。
而她苏晓月,这个穿越者,她带来的现代科学思维,她推动的技术爆炸,很可能正在无意中,将整个文明推向那个临界点。
是福是祸?
她想起帛书上那句:“门开福祸至。”
想起暗荆玉珠中流转的金色星云。
想起显微镜下,那既神圣又恐怖的、宛如造物主指纹般的细胞结构。
子夜时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寂静。林清砚推门而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
“陛下,北疆急报——楚凌霄将军的队伍,在押解蛮王南返途中,于阴山峡谷遭遇**不明身份者袭击**!”
苏晓月霍然起身:“楚凌霄如何?”
“将军无恙,亲卫死伤十七人。袭击者仅三人,黑衣蒙面,身手诡谲,所用武器非刀非剑,而是……**可喷射绿色火焰的短杖**。火焰沾身即燃,水泼不灭。其中一人在撤退时被楚将军斩伤左臂,遗落此物。”
林清砚将一块染血的黑色布片放在案上。布片边缘焦灼,中央以银线绣着一个徽记——
**荆棘缠绕的未开之花**。与铜牌上的荆花令图案一致,但花朵的姿态略有不同:不再是含苞,而是**花瓣微张,似欲绽放**。
苏晓月盯着那朵将开的花,寒意瞬间浸透四肢百骸。
暗荆不仅存在于京城,他们的触角早已伸向北疆。而这次袭击的目标,很可能不是楚凌霄,而是……蛮王,或蛮王掌握的、关于“天门”的秘密。
更让她心悸的是徽记的变化。花要开了。
这是否意味着,在暗荆自己的象征体系里,“开门”的进程,已经无法逆转地开始了?
她缓缓坐下,指尖触及那冰冷布片。
窗外,北斗七星静静地悬挂在夜空。勺柄末端的摇光星,忽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仿佛一只眼睛,在深空之中,轻轻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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