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周三晚上,志远刚和小组同事线上讨论完一个新包装方案的修改意见,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归属地是青海的号码。他有些疑惑地接起。
“喂?”
“大哥……是我,扎西。”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嘶哑、艰涩,带着浓重口音的男声,语气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惶惑和卑微。
“扎西,怎么用这个号?你原来的号呢?好久没你消息了,家里都好吧?弟妹和孩子怎么样?”志远一连串地问道,心里隐约掠过一丝不安。
扎西的声音,听起来太不对劲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然后,扎西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一句话:“大哥……我……我完了。离婚了,外面……欠了好多钱。”
“什么?!”志远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不自觉拔高,“离婚了?欠钱?怎么回事?扎西,你说清楚!” 他脑海中闪过当年去参加他们婚礼的时候看到扎西老婆朴实勤劳的模样,心一下子揪紧了。
“我……我……”扎西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只反复说着“完了”、“没办法了”、“我对不起他们”之类的话,夹杂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哭泣。
志远的眉头越皱越紧,一股火气混着担忧直冲上来。
他了解扎西,虽然文化不高,但本性憨直,肯吃苦,不是那种胡来的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刚刚喜得贵子的男人,在短短时间内走到妻离子散、债台高筑的地步?
“扎西!”志远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兄长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急切,“你到底说不说?!出了什么事,一五一十告诉我!要是还把我当大哥,就别瞒着!你要是不说,以后就别打这个电话,就当没我这个大哥!”
最后这句话,像一把锤子,砸碎了扎西最后一点试图遮掩的侥幸。
电话那头传来“扑通”一声闷响,像是人瘫坐在地的声音,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低沉呜咽。
“大哥……我说……我说……”扎西的声音破碎不堪,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一个让志远越听心越沉、越听怒火越炽的故事。
原来,就在孩子出生后不久,扎西在朋友的怂恿下,第一次踏进了镇上新开的、隐藏在台球厅后面的地下赌场。
一开始只是好奇,小玩几把,居然还赢了些钱。
那种不劳而获的刺激感和快速来钱的虚幻快感,迅速俘获了这个本就因添丁而经济压力骤增、又缺乏足够定力和娱乐方式的年轻汉子。
他开始沉迷,从小赌到大赌,从偶尔去变成天天惦记。
赢的时候想赢更多,输的时候又想翻本。积蓄很快输光,他就编造各种理由向亲戚朋友借,借不到就去借高利贷。
媳妇起初被他蒙在鼓里,后来发现不对劲,哭过闹过,甚至以离婚相逼。
扎西也曾短暂地悔恨、发誓戒赌,但赌瘾如同附骨之疽,稍有机会便死灰复燃。
直到债主堵门,高利贷的恐吓电话打到家里,媳妇彻底绝望,抱着孩子哭着回了娘家,不久后寄来了离婚协议。
家散了,扎西更加破罐破摔,把家里能卖的东西,甚至父母留给他的一点金饰都偷出去卖了,再次一头扎进赌场,妄图最后一搏,结果自然是输得分文不剩,还欠下了更多、更可怕的债务。
如今,他工作丢了,家没了,债主天天逼债,威胁要卸他胳膊腿。
他走投无路,像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在通讯录里翻来翻去,最终颤抖着手指,拨通了志远这个曾经最信任、最敬佩的大哥的电话。
“大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现在……我现在连吃饭的钱都没了,住的地方都没有……他们……他们真的会打死我的……”
扎西在电话那头嚎啕大哭,那哭声里充满了绝望、悔恨和濒死的恐惧,“我实在没办法了……大哥,你救救我……拉我一把……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
志远握着手机,心里却气不打一处来。
他听着扎西的哭诉,胸膛剧烈起伏,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痛心、失望,还有深重的无力感,如同冰火交加,灼烧着他的心。
他气得想破口大骂,骂扎西糊涂!骂他不争气!骂他把好好的一个家、一份生活,亲手推进了火坑!
赌博?那是能沾的东西吗?多少家破人亡的惨剧,不都是从这开始的?
可听着扎西那崩溃的、毫无尊严的哭求,想到他可能面临的真实危险,骂人的话又堵在喉咙里。
这终究是他曾经真心实意当作兄弟的人,是那个在陌生县城里同甘共苦过的人!
“你……”志远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沙哑而沉重,“你现在人在哪儿?具体欠了多少?都是什么样的债主?”
扎西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连忙报了个青海某县城的名字,然后报出了一个让志远心头一沉的数字,其中大半是高利贷,利滚利,数目惊人。
“待在那儿别动,我先给你转点钱,你找个最便宜的小旅馆先住下,躲着点人。剩下的我……我想想办法。”志远说完,不等扎西再哭诉,疲惫地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一片死寂。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映照着志远僵硬而苍白的脸。
刚刚还萦绕心头的关于未来小家的温馨蓝图,瞬间被这通来自远方的求救电话击得粉碎。
他感到一阵眩晕,突然有种被巨大麻烦笼罩的窒息感。
只是这一次,麻烦不是冲他而来,却同样需要他承担。他该怎么办?袖手旁观,眼看着扎西被逼上绝路?
可他自己的小家刚刚稳定,积蓄是准备买房、给孩子读书、给母亲养老的……大丽和母亲会怎么想?
她们刚刚过上的安稳日子,难道要因为一个不争气的兄弟而再起波澜?
他颓然坐回椅子,双手插进头发里。电话里扎西绝望的哭声,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
他知道,这个电话接起,有些责任,就无法轻易放下了。远方的惊雷已经炸响,风雨,似乎又要来了。
他需要时间,需要冷静,更需要勇气,来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关乎道义与现实的艰难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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