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只有护士定时进来,为他更换点滴瓶,用湿润的棉签小心擦拭他干裂起皮的嘴唇,检查并调整室内的温度,确保他处于最舒适的环境。她们动作轻柔地为他换上干净清爽的病号服,甚至细致地替他穿上了一双厚实的棉袜,脚底传来的暖意驱散了些许身体的虚浮和冰冷。
这些无微不至的照料带着一种程式化的专业,却也透着一丝不寻常的谨慎。
就在这机械般的护理间隙,陆寒星混沌的脑子渐渐清晰起来。他下意识地用尚显模糊的视线扫过病房的每个角落,尤其是门边和窗口那些以往总会矗立着阴影的地方。
空的。
那里是空的。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猛地一跳,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他用力眨了眨眼,再次仔细确认——没有,真的没有!
那四个如同附骨之疽、与他形影不离的高手保镖,不见了踪影。
自从他被夏天澈绑走,夏天澈非要夺他性命,他击败了夏天澈召唤来“四大高手”后,秦世襄对他的“戒备”开始了。直接派来了秦家重金聘请、专门用于保护家主和核心人物的顶尖护卫。这四个人,分工明确,轮班值守,与他同吃同住,几乎剥夺了他所有的私人空间和喘息之机。尤其是那个保镖首领阿威,身材魁梧,沉默寡言,一双眼睛锐利得像鹰隼,周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冷冽气场。陆寒星能感觉到,阿威的身手绝对是一等一的厉害,自己想摆脱,难如登天。每次对上阿威那毫无波澜的目光,陆寒星心底都会隐隐犯怵,那是一种被绝对力量压制住的本能警惕。
可现在,他们消失了。连同那个让他压力最大的阿威,一起不见了。
为什么?是秦家认为他重伤至此,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无需再浪费如此精锐的力量?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
这个突如其来的“自由”空间,像是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陆寒星近乎绝望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他那双因为虚弱而显得更大的、黑宝石般的眼睛,原本黯淡无光,此刻却像是被这点涟漪下的火星点燃,一点点重新亮了起来。
虽然身体依旧疼痛无力,虽然处境依旧危机四伏,但束缚最紧的那道枷锁,似乎意外地松开了。
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顽强的希望,如同石缝间挣扎出的小草,悄然探出了头。他眼珠子下意识地转动着,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这间病房的布局、门锁的结构、窗外的大致环境,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起来。
机会!这或许是上天赐予的,一个稍纵即逝的逃跑机会!他必须抓住,必须!
那一丝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在带来短暂的光亮和温暖后,却也不可避免地灼痛了他心底更深处的荒凉。
兴奋感稍稍退潮,一个冰冷的事实便浮了上来:在他昏迷的这七天,在他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时候,除了医护人员,这间病房里,似乎再没有其他人来过。
他那所谓的“哥哥”们……秦家的那些少爷们,一个都没有出现。
陆祯哥哥呢?他那天的探望,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吗?他怎么可能来?陆寒星想,他最好别来,拿着那些钱远走高飞!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悄无声息地扎进心口,并不剧烈,却带着绵长而尖锐的酸楚。一股隐隐的自卑感,如同潮湿角落里滋生的霉菌,迅速蔓延开来。他算什么呢?
他嘴角扯动,露出一抹近乎残忍的冷笑,像是在嘲讽自己方才那不切实际的奢望。
伤心?有什么可伤心的?
他用力攥紧了病号服下摆那柔软的面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本来就不是少爷的命,没有那种生在锦绣堆里、享尽荣华富贵的运气。秦家的一切,从来就不属于他,他也从未真正被接纳过。
离开,是早就注定的结局。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想起了那个被他死死守在心底,不敢让任何人窥见的秘密,那股冰冷的绝望感再次包裹了他。那是他的原罪,是他永远无法洗刷的烙印。一旦暴露,眼前这看似平静的生活也会瞬间分崩离析。
他几乎能预见到那一刻——所有人会用怎样厌恶、鄙夷的目光看他。
“早晚都会厌弃我的……” 他在心里默念,像是在宣读一个早已写好的判决。既然如此,现在的孤寂,又算得了什么?
刚刚因发现保镖不在而升腾起的逃跑念头,在这一盆混合着自卑、自嘲与绝望的冷水浇灌下,迅速萎缩。取而代之的,是身体深处传来的、无法忽视的虚弱感。
他试图动一动手指,却感觉它们像是不属于自己的,沉重而麻木。他想撑起身体,稍微观察一下窗外的环境,可仅仅是抬起头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眼前一阵发黑,额角渗出虚汗,胸口剧烈地起伏,喘不上气来。
这具身体,像是一架被彻底损坏后勉强拼接起来的机器,每一个零件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的疼痛早已被药物缓解,但这种无处不在的、深及骨髓的无力感,却比疼痛更让人绝望。
他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张了张嘴,最终只能颓然地陷回柔软的枕头里。
逃跑?就凭现在这样,连下床都做不到的自己吗?
希望的火星尚未燎原,便被现实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他闭上眼睛,感觉那沉重的、名为命运的枷锁,似乎从未真正离开过,只是换了一种更无形、更令人窒息的方式,将他牢牢锁死在这张病床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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