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短信,像一根无形的毒刺,扎在手机屏幕上。没有署名,没有来源,只有一行冰冷、简短的文字。
“他们开始找你了。”
出租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苏晨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缝里渗出来。他没有回复,也没有删除,只是将手机屏幕按熄,扔回口袋。
短信的发送者,他心中有数。除了那个在地下实验室里,用父亲的“亡魂”与林正刚正面交锋后,被他放走的老王,不会有第二个人。老王和小张没有听他的话立刻远走高飞,反而还在用这种方式,为他传递着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情报。
这既是提醒,也是诀别。
苏晨将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窗外,晨曦的微光正艰难地撕开夜幕的边缘。城市在苏醒,街道上的车辆和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早餐店的蒸笼里冒出滚滚白气,一切都充满了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而他,却像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孤魂,正要去叩响一座尘封了十五年的坟墓。
“师傅,前面路口停就行。”
红旗老街,到了。
这里是江州这座飞速发展的城市里,被遗忘的一角。低矮的红砖楼房挤在一起,墙皮斑驳脱落,露出内里暗沉的砖色。狭窄的巷子里,晾衣杆横七竖八地伸出来,挂着五颜六色的衣物,像一道道杂乱的旗帜。空气中混杂着煤炉的烟火味、老旧下水道的潮气和早餐油条的香气,构成一种独属于旧时光的、复杂而又顽固的味道。
苏晨付了钱,下车。他抬头看了一眼三十七号楼,一栋典型的苏式筒子楼,墙壁上爬满了干枯的藤蔓,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刘福山,就住在这里。
他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在巷口一家卖豆浆油条的小摊前坐下,要了一碗豆浆。摊主是个热络的中年人,一边炸着油条,一边跟旁边的老主顾闲聊。
“听说了吗?老刘家昨晚上闹腾了一宿。”
“哪个老刘?”
“还能哪个,三楼那个刘福山呗!以前档案局的。听他婆娘跟人说,老刘昨晚做了噩梦,跟疯了似的,把家里东西都砸了,嘴里一直喊‘别找我’、‘不是我’……”
苏晨捏着瓷碗的手指,微微一紧。
他来晚了一步,或者说,林正刚的动作,比他想象的更快。那通来自“地狱”的视频通话,已经彻底惊动了那头沉睡的狮子。林正刚或许还不知道闯入者是谁,但他已经开始用最笨拙也最有效的方式,排查所有可能接触过那段历史的“知情人”。
刘福山,显然是第一个被“敲打”的。
苏晨将碗里温热的豆浆一饮而尽,起身,走进了三十七号楼那黑洞洞的门洞。
楼道里阴暗潮湿,墙壁上用粉笔写着各种催缴水电费的通知。他一步步走上吱呀作响的水泥楼梯,来到三楼。302的房门是那种老式的绿色木门,门上的油漆已经大片剥落。
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刚才隐约可闻的争吵声都消失了。
苏晨又敲了敲。
“谁啊?”一个女人警惕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您好,是刘福山老师家吗?我们是市委老干部局的,来做一次关于老同志退休生活情况的慰问和调研。”苏晨的声音平和而温煦,听起来人畜无害。
门后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判断真伪。
“老干部局?”
“是的,这是我的工作证。”苏晨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隔着猫眼递过去。那是他在市委办公室的工作证,足以以假乱真。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女人探出头来,警惕地打量着苏晨。
“你们……找老刘有什么事?”
“就是了解一下情况,关心一下老同志的生活。”苏晨微笑着,目光却越过女人,看向了屋内。
客厅里一片狼藉,摔碎的暖水瓶胆和瓷碗碎片散落一地。一个干瘦的老头,正蜷缩在墙角的椅子上,双手抱着头,身体微微发抖。
正是刘福山。
苏晨的“气运视野”中,刘福山头顶的气运,像一锅煮沸的、浑浊的泥浆。一股浓重的、代表着“恐惧”的黑色气运,几乎将他整个人吞噬。而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色之中,顽强地透出了一缕灰白色的、代表着“愧疚”的气息。
就是他。
“阿姨,能让我们进去坐坐吗?就几句话。”苏晨的笑容更真诚了。
女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侧身让开了路。
苏晨走进屋子,一股浓重的药油味和汗味混杂着扑面而来。他没有去看墙角的刘福山,而是自顾自地打量着墙上挂着的奖状。
“先进工作者”、“优秀档案管理员”……
“刘老师当年在岗位上,也是一把好手啊。”苏晨像是随口称赞。
墙角那个蜷缩的身体,猛地一颤。
“我们……我们老刘身体不好,早就记不清以前的事了。”女人端过来一杯水,手还在抖。
“没事,就是随便聊聊。”苏晨拉过一张板凳坐下,目光终于落在了刘福山的身上。“刘老师,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做一期关于档案工作历史变迁的专题。听说您是局里的老人了,特别是十五年前那次全市档案大盘点,您是亲历者,想听您讲讲当年的故事。”
“十五年……”刘福山猛地抬起头,那是一张被恐惧和失眠折磨得不成样子的脸,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他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对,就是省里下文件,要求数字化前最后一次规整那次。”苏晨的语气很轻松,像是在聊一段普通的工作经历,“听说那次工作量很大,大家加班加点,很辛苦。后来,好像还出了一点……小插曲?”
“没有!没什么插曲!”刘福山突然尖叫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都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他老婆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抚着他的后背:“老刘,你别激动,这位同志就是问问……”
“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刘福山挥开妻子的手,眼神涣散地盯着苏晨,声音嘶哑,“我病了,我脑子坏了,十五年前的事,我一个字都不记得了!”
苏晨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知道,寻常的问话,已经不可能撬开这个被恐惧封死的人的嘴。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缓缓开口:“刘老师,您别紧张。我们就是好奇,听说当年盘点完,有一些档案被重新封存了,比如……第七福利院的那些。”
“第七福利院”五个字一出口,刘福山那张本就惨白的脸,瞬间血色尽失。他瞳孔放大,死死地盯着苏晨,仿佛看到了鬼。
“还有,”苏晨放下水杯,发出一声轻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屋里,像一声槌音,“当年的工作日志,好像有几页被人撕掉了,又用胶水粘了回去。那胶水,现在都发黄变脆了。”
轰!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刘福山的脑子里炸开。
他身体剧烈地一晃,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
“不是我……不是我撕的……”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眼神里充满了哀求,“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找我……别找我……”
他老婆也吓坏了,扑过来抱着他,对着苏晨哭喊:“同志,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们到底是谁?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苏晨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对被恐惧笼罩的可怜夫妻。他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知道,刘福山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再逼下去,或许能问出些什么,但更大的可能是,他会彻底疯掉。一个疯子的证词,毫无意义。
而且,林正刚的“敲打”,已经把刘福山变成了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留在他身边太危险了。
苏晨的目的,不是他。他只是钥匙。
“刘老师,”苏晨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不是来追究谁的责任的。我只想知道真相。你撕掉的那几页日志上,写的到底是什么?”
刘福山只是疯狂地摇头,嘴里重复着“不知道”。
“好,你不说。”苏晨点了点头,似乎不准备再追问,“那你总该记得,当年是谁让你,把那几份从疗养院转过来的、姓名和照片都模糊不清的档案,塞到最下面的?”
这个问题,像一把更锋利的刀,直接捅进了刘福山的心脏。
他猛地停止了挣扎,用一种看魔鬼的眼神看着苏晨。
撕掉日志,是他一个人干的。而知道那些“模糊档案”的,除了他,就只有那个下达命令的人!
恐惧,在这一刻,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求生欲所取代。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知道得太多了。他不是来“慰问”的,他是来索命的!
“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刘福山的声音细若蚊蝇,但他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想活命。他唯一的活路,就是把这个煞星,引向别处。
“我只是个管档案的……我就是个小兵……我能知道什么?”他的语速陡然变快,像是在急于撇清什么,“真正知道的……是那些医生!对!是医生!”
“疗养院里的那些医生!他们才是经手人!病人的交接、手续的办理,都是他们!我就是……我就是按着单子存档!对!按单子存档!”
刘福山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挣扎着,指向苏晨,声音变得尖利起来:“你去找他们!别找我!去找孙医生!孙卫民!对!就是孙卫民!他是当时的副院长,所有的转院单,都是他签的字!你去找他!!”
孙卫民。
这个名字,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入了苏晨的脑海。
【指令收到。正在进行信息交叉比对……】
【目标锁定:孙卫民,71岁,原江州干部疗养中心副院长,十五年前,因“医疗事故”被免职,后提前退休。】
【正在进行气运扫描……】
【扫描完成。目标人物孙卫民,身上缠绕有高强度“愧疚”与“恐惧”复合型气运。】
找到了。
苏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刘福山,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用完即弃的工具。
他一句话没说,转身,拉开房门,大步离去。
直到苏晨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道里,刘福山才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彻底瘫软下去,放声大哭。他知道,他说出那个名字,或许能换来暂时的安宁,但他也彻底得罪了那个他恐惧了十五年的人。
他完了。
苏晨走出筒子楼,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没有带来一丝暖意。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已经显示出了孙卫民的家庭住址。
江州,南湖区,静安花园别墅区。
一个与红旗老街截然不同的,富丽堂皇的世界。
一个因“医疗事故”而被免职的医生,却能住进别墅区安享晚年。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苏晨拦下另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
“师傅,去静安花园。”
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海中,那三百四十七道“痛苦咒缚”汇成的黑色海洋,再次翻涌起来。
刘福山只是一个被恐惧吓破了胆的小人物,他的“愧疚”,微不足道。
而那个即将要见的孙卫民,作为当年的副院长,作为所有罪恶的直接签批人,他身上的“愧疚”,又该有多深重?
苏晨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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