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将星沉浦再次送回了那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白色世界。
她被直接推进了手术准备区。
灯光惨白刺眼,映照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和那截不断渗出血渍的右手腕。
医护人员面色凝重,动作迅速地为她进行着术前准备。
很快,主治医生带着团队匆匆赶来。
简单查看了伤势后,立刻决定进行紧急手术,试图抢在组织彻底坏死前,拯救这只几乎被完全斩断的手。
这不仅仅是接合血管和神经的精细操作,更是一场与巨大创伤和感染风险搏斗的战役。
就在一切准备就绪,麻醉师拿着准备好的麻醉剂,准备进行臂丛神经阻滞麻醉时。
一直闭目忍耐着剧痛的星沉浦,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瞳孔在接触到那支装着透明液体时,几不可察地剧烈收缩了一下。
“等等!”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打断了麻醉师的动作,“不用。”
麻醉师愣了一下,耐心解释道:
“女士,您的手腕伤势非常严重,手术过程会很痛苦,没有麻醉是无法进行的...”
“我说,不用麻药。”星沉浦重复道,声音不高。
她看着麻醉师,“我对麻药...免疫。”
她找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对失去意识、对将身体控制权交托给未知药物的恐惧。
她不想再忍受那种任人摆布的无力感。
哪怕要承受的是千倍百倍的痛苦,她也想保持清醒。
“这...”几个主治医生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和极度为难的神色。
不用麻药进行如此复杂精细的缝合手术?
那无异于一场酷刑。
连接血管、缝合肌腱、修复神经...每一步都伴随着钻心的剧痛。
那种痛苦根本不是人类意志所能承受的。
历史上或许有刮骨疗毒的传说,但那毕竟是传说。
现实是,剧痛会引发休克、心脏骤停,甚至会因为患者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而严重影响手术精度,导致手术失败。
“女士,这太危险了!您可能会因为无法忍受疼痛而...”主治医生试图再次劝说。
“开始吧。”星沉浦打断了他,声音依旧沙哑。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任何人。
医生们看着她决绝的态度,又看了看监护仪上虽然偏快却还算稳定的生命体征。
最终,主治医生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对助手点了点头。
“准备开始,注意监测患者生命体征,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护士用无菌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临时包扎的厚重纱布,手腕的伤口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
即便是见惯了各种创伤的外科医生,也不由得心里阵阵发毛。
那简直不像是一只人类的手腕。
一道深可见骨的切口几乎横贯了整个腕部。
上面皮肉狰狞地外翻着,断裂的肌腱像被扯断的琴弦,白色的骨茬隐约可见。
舟自横那一刀,又快又狠,目的明确,就是要彻底废掉她这只手。
手术开始了。
器械触碰着伤口边缘,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锋利的手术刀开始清理坏死组织,持针器夹着弯针带着缝合线穿透皮肉、试图将断裂的血管和肌腱重新连接。
那种如同被活生生撕裂、被火焰灼烧、被无数根钢针反复穿刺的剧痛,疯狂地冲击着星沉浦的神经末梢。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额头上瞬间沁出了细密冰冷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浸湿了头下的无菌巾。
监护仪上的心率数字开始飙升,发出急促的警报声。
但她始终紧抿着唇,咬肌因为极度用力而绷得死紧,甚至能听到牙齿摩擦的细微声响。
她没有发出一丝呻吟,没有挣扎,只是放在身体左侧的手,死死地攥住了身下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的思绪,在这极致的痛苦中,反而飘忽了起来。
她想起了很多。
想起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孤儿院里,为了半块发霉的面包。
她也是像这样,忍着被打破头的剧痛,将欺负她的孩子反扑在地。
用牙齿,用指甲,用尽一切办法让对方屈服。
那时的痛,是为了生存。
想起在无数次的生死搏杀中,身上添了多少伤口,中了多少子弹,她都咬着牙挺了过来。
那时的痛,是为了胜利,为了掌控。
想起和柏锦在一起的那些真实的温暖时光。
柏锦温柔地替她包扎不小心划伤的手指,心疼地吹着气,嗔怪她不小心。
那时的痛,微不足道,却因为有了关心和爱护,变得有些甜蜜。
而如今...这锥心刺骨的痛,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她可笑的骄傲吗?
不肯在敌人造成的伤势前示弱?
是为了她那被践踏的尊严吗?
被一个窃取了她身份、她爱人、她一切的女人,轻易地斩断了右手?
还是为了...那渺茫的...夺回一切的可能?
柏锦...这个名字再次浮现。
带来的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无尽酸楚和深切担忧。
她知道柏锦怀孕了,和那个冒牌货...这个认知比手腕上的伤痛更让她痛彻心扉。
她的锦儿,她曾经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的人。
如今却怀着她最憎恨的人的孩子,沉浸在一个由谎言编织的虚假幸福里...
想到这里,一股比生理疼痛更甚的剧痛猛地攥住了她。
让她几乎窒息。
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想要涌出,却被她强行逼了回去。
不能哭。
星沉浦,你不能哭。
她对自己说。
眼泪是软弱的象征,而软弱,在这残酷的世界里,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手术在一种极其压抑和紧张的氛围中进行着。
医生们的动作尽可能的快而精准,护士不停地为她擦拭额头的冷汗。
监护仪的警报声时而响起,时而又在药物的微量调整下暂时平稳。
时间,在每一分每一秒的极致痛苦中,被无限拉长。
最后一针缝合线被打结剪断。
主治医生终于直起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的手术服后背也早已被汗水浸湿。
他看着病床上那个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惨叫,甚至连闷哼都极其轻微的女人,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敬佩。
星沉浦被推出了手术室,送往特殊的单人监护病房。
她的右手腕被厚厚的白色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在病房门口,她被推入的瞬间,与正要进门查看情况的顾清,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顾清在看到病床上那张苍白消瘦的脸时,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猛地僵在了原地。
他的瞳孔急剧收缩,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星沉浦?
怎么会是她?
根据女儿顾念之前的描述。
怎么可能会是眼前这个...这个曾经在审讯室里与他针锋相对的星沉浦?
这完全是两个人。
无论是气质、状态,还是...处境...
星沉浦也看到了顾清眼中的震惊和疑惑。
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随即她便漠然地别过了头,不再给他任何一个眼神。
顾清愣了几秒,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走到一旁,低声与主治医生交谈起来。
当听到医生描述伤势的严重程度,顾清不由得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向病房里那个沉默望向窗外的背影,他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在这一点上,他不得不承认,抛开立场和过往。
星沉浦这个女人所展现出的坚韧和忍耐力,确实达到了非人的地步,令人...心生凛然。
病房内,终于只剩下星沉浦一个人。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天空依旧阴沉,灰蒙蒙的。
她抬起左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被厚重纱布包裹的右腕。
那里,除了手术后的钝痛,还有一种奇异的发热感,正在伤口深处隐隐传来。
是普罗米修斯药剂。
她能感觉到细胞在加速分裂,组织在努力愈合。
那种痒麻与刺痛交织的感觉,清晰地提醒着她这具身体的不同寻常。
然而,这种曾经让她引以为傲的药剂,此刻却只让她感到无比的讽刺。
就算伤口愈合了又如何?
就算这只手保住了不萎缩又如何?
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面无表情。
窗外的天光由昏暗渐渐变得明亮,雨停了。
云层后透出些许惨白的光线,映照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滴雨水顺着窗框的缝隙渗入,带来了寒意?
或许是想到了柏锦此刻可能正躺在那个冒牌货的怀里安睡?
又或许只是积压了太久的痛苦、屈辱、愤怒和绝望...
一滴晶莹的泪珠,毫无预兆地,从她右眼的眼角悄然滑落。
滚烫的泪,沿着她消瘦的脸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湿痕。
她甚至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直到那滴泪水滴落在手背的纱布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她才恍然惊觉。
她...哭了吗?
星沉浦有些茫然地抬起左手,指尖触碰到那抹湿意,动作僵硬而陌生。
她已经...多久没有流过泪了?
可现在...这滴眼泪,是因为什么?
她不知道。
只觉得心口那片空洞,因为这滴意外的眼泪,变得更加疼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顾清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星...女士,我可以进来吗?有些情况,想向你了解一下。”
星沉浦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用左手手背迅速而用力地擦掉了脸颊上那抹不争气的湿痕。
再睁开眼时,里面已经恢复了那片深不见底的空洞。
她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我累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她知道顾清想问什么。
但她那颗高傲的心,不允许她在此刻,去向任何人,袒露她那鲜血淋漓的伤口和不堪回首的遭遇。
沉默,是她最后一道,也是唯一一道。
顾清在门外沉默了片刻,似乎叹了口气,最终脚步声渐渐远去。
星沉浦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坐在床上,背脊挺得笔直。
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
任由窗外的光线从惨白渐渐染上黄昏的金边,再由金边褪去,被深沉的暮色取代,最后彻底融入一片漆黑的夜。
她坐了整整一天一夜。
没有合眼,没有进食,甚至没有喝一口水。
天边再次泛起鱼肚白,微弱的光线重新照亮病房。
她缓缓地,尝试着集中精神,去控制她那被层层包裹的右手。
意念艰难地穿过受损的神经,试图唤醒那只沉寂的手。
一下,两下...
终于,在那厚重的纱布之下。
她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有反应了。
普罗米修斯药剂和她顽强的意志,似乎正在创造着微小的奇迹。
然而,星沉浦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悦或希望。
她的眼神,反而在那一刻,变得空洞得可怕。
因为即使手指能动,她也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斩断,就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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