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到狼山嘴遗址时,月亮正被乌云吞噬。山脚下的临时营地空无一人,帐篷的帆布被撕开巨大的口子,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撑破,地上散落着锈蚀的考古工具,铁铲的凹面里盛着半汪发黑的液体,倒映出扭曲的树影。
“不对劲。”陈默捏着手电筒下车,光束扫过营地角落的篝火堆,灰烬里混着些灰白色的碎骨,“这里有人来过,而且没走正道。”
周野的手腕突然发痒,银线留下的淡白色印记正在发烫。他撸起袖子,那些印记竟连成细小的音孔形状,孔眼里渗出透明的粘液,滴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像在腐蚀泥土。
“它们在引路。”林砚秋打开青铜盒,银簪的吹口正微微颤动,指向遗址入口的方向。盒内的芦苇叶发出低沉的嗡鸣,叶片上的刻点拼出警告的图案——无数根骨头从地底钻出,组成密不透风的囚笼。
遗址入口被一块巨大的青石板封住,石板上刻着的“守”字已经模糊,边缘却新添了些新鲜的抓痕,像是有人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陈默用撬棍撬动石板,缝隙里透出股浓烈的腥甜味,混杂着腐烂的草木气息,让人想起黑水河底的淤泥。
“石板是被从里面封死的。”周野摸着抓痕边缘的毛刺,“痕迹很新,最多不超过三个小时。”
林砚秋突然注意到石板下方的泥土里,嵌着半片撕碎的考古队制服,布料上沾着的血渍还没干透,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泽。她想起顾清辞提到的“前辈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石板被撬开的瞬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入口通道狭窄陡峭,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两侧的岩壁上布满了凿痕,痕眼里插着些枯黑的树枝,树枝上缠着银白色的丝线,线头上挂着风干的指骨,随着气流轻轻晃动。
“这些指骨的关节处都有钻孔。”陈默摘下一根细看,指骨的断面很平整,像是被刻意截断,“是顾清辞留下的标记,她在给我们‘指路’。”
周野突然捂住口鼻,通道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笛声,那声音忽高忽低,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吹奏,却又每个音符都带着错拍的诡异。他的骨头开始跟着发颤,手腕上的音孔印记渗出更多粘液,在地上汇成细小的水流,朝着通道深处蜿蜒。
“是‘骨引’。”林砚秋握紧青铜盒,银簪的吹口突然变冷,“母笛的意识在召唤同源的骨骼,周野体内的虫卵被激活了。”
通道越往里走越黑,手电筒的光束只能照到前方三米远的地方,光束边缘总有些扭曲的黑影在晃动,像是贴在岩壁上的人形。陈默用撬棍敲击岩壁,回声沉闷发空,像是背后藏着空洞。
“小心脚下。”他突然拽住林砚秋,她身前的地面有块石板松动了,缝隙里露出密密麻麻的眼睛,全是灰白色的,瞳孔里印着音孔的形状,“是当年失踪的考古队员,他们被嵌在石壁里了。”
林砚秋低头看去,石板下方的岩壁上布满了凹陷,每个凹陷里都嵌着半具骸骨,胸腔被硬生生挖空,塞进了干枯的芦苇,芦苇秆上的刻点在黑暗中微微发亮,组成断断续续的乐谱。那些眼睛并非真的眼球,而是用骨片打磨成的圆片,被银线固定在眼窝中,正随着笛声缓慢转动。
“顾清辞把他们做成了活的乐谱架。”周野的声音发紧,他的肩膀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住,转身一看,是具嵌在岩壁里的骸骨,手指骨不知何时从凹陷里伸了出来,正死死抠着他的皮肉,“它们在认亲……不,是在认骨头里的虫卵!”
陈默挥起撬棍砸向骸骨的手腕,骨节应声断裂,断口处喷出银白色的粉末,落在地上化作细小的银线,顺着周野的脚踝往上爬。他立刻掏出酒精喷雾洒过去,银线遇酒精剧烈蜷缩,发出类似烧塑料的臭味。
“酒精能暂时克制它们。”陈默把喷雾递给周野,“省着点用,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
通道尽头突然开阔起来,出现一个圆形的石室。石室中央立着个半人高的土台,上面铺着褪色的红布,红布上躺着那具狼山嘴遗址出土的女性骸骨——此刻她不再是平躺的姿态,而是半坐着,胸腔敞开,里面的芦苇秆已经抽出新芽,嫩绿色的叶片上布满了针刻的音孔,正随着笛声轻轻摇摆。
骸骨的头颅微微抬起,眼窝深处插着两根芦苇,芦苇的顶端结着白色的花,花瓣边缘渗出粘稠的液体,滴在土台的红布上,晕开暗红色的痕迹,像在书写某种符号。
“她在演奏。”林砚秋的手电筒光束扫过石室四周,墙壁上布满了开凿的洞穴,每个洞穴里都坐着具骸骨,手里都握着根骨笛,笛孔里钻出的银线互相缠绕,在石室顶部织成巨大的网,网上挂满了发光的骨片,“整个石室是个巨大的共鸣箱,这些骸骨是……伴奏者。”
周野突然指向女性骸骨的手腕,那里戴着个青铜手镯,手镯上的纹路和林砚秋的青铜盒完全一致。更诡异的是,骸骨的手指骨上缠着银线,银线的另一端连向洞穴深处,隐约能看到黑暗里有东西在蠕动。
“顾清辞没说谎,这具骸骨才是关键。”陈默慢慢靠近土台,手电筒的光束照在骸骨的胸腔里,那些新抽的芦苇芽正在快速生长,根茎已经穿透肋骨,扎进土台的泥土里,“她在吸收养分,是活的。”
话音刚落,女性骸骨突然转动头颅,眼窝中的芦苇花剧烈摇晃,石室四周的骸骨同时举起骨笛,银线织成的网开始收缩,网上的骨片发出刺耳的共鸣,震得人耳膜生疼。
周野突然跪倒在地,他体内的虫卵开始孵化,皮肤下鼓起无数细小的包块,正顺着血管往心脏的方向移动。他掏出酒精喷雾往手腕上淋,却只换来更剧烈的疼痛,那些包块撞破皮肤,露出细小的银线尖端,像要从血肉里钻出来。
“反相音!快放反相音!”周野咬着牙从背包里翻出备用的蓝牙音箱,“再晚就来不及了!”
陈默立刻调出手机里的反相音录音,刚要连接音箱,石室顶部的银线网突然裂开,无数根银线如瀑布般落下,缠住了他的手机。手机屏幕瞬间变黑,反相音的波形图消失在黑暗里。
“没用的。”黑暗中传来顾清辞的声音,不是来自某个方向,而是从所有骸骨的骨笛里同时发出,“这里的每块骨头都刻着母笛的乐谱,反相音只会让它们更兴奋。”
女性骸骨的胸腔突然张开,里面的芦苇秆全部竖起,组成半支骨笛的形状。土台的红布被风吹起,露出下方刻着的巨大音孔,整个石室开始剧烈震动,墙壁上的洞穴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岩壁的沟壑往下流,像无数条血河。
“她要重组母笛了!”林砚秋突然想起青铜盒里的银簪,那是母笛的吹口,“陈默,接住!”
她将银簪扔向陈默,银簪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光,却在靠近女性骸骨时突然停滞,被无形的力量悬在半空。顾清辞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得意的笑意:“多谢馈赠。”
银簪突然调转方向,猛地扎进女性骸骨的颅骨,吹口与芦苇组成的笛身完美契合。整具骸骨发出刺眼的红光,胸腔里的芦苇秆快速生长,瞬间补全了骨笛的形状——三米多长的母笛终于重组完成,笛身上的音孔里钻出无数银线,将石室里的所有骸骨都串联起来,组成巨大的共鸣装置。
“现在,该献祭最后的守护者了。”顾清辞的声音带着狂热,银线网突然收紧,将周野拖向母笛,“你的血脉里流着守护者的血,正好用来润色笛身。”
周野的身体在银线中剧烈挣扎,皮肤下的银线已经长成网状,正一点点吞噬他的血肉。他看着林砚秋,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扔过去:“老巫婆藏在……骸骨的盆骨里!”
是半块沾着血的骨片,上面刻着顾清辞的名字。林砚秋瞬间明白,顾清辞根本没死,她将自己的意识转移到了骸骨中,与母笛的意识融为一体。
陈默突然扑向母笛,用撬棍狠狠砸向笛身的连接处。芦苇秆组成的笛身应声断裂,红光瞬间黯淡下去。银线网出现松动,周野趁机挣脱,掏出工兵铲砍断缠向自己的银线,断口处喷出的液体溅在地上,燃起幽蓝色的火苗。
“它怕火!”周野的声音嘶哑,他将酒精喷雾洒向银线,掏出打火机点燃,“快找易燃物!”
林砚秋的手电筒光束扫过石室角落,那里堆着些考古队留下的汽油桶,桶身已经生锈,但标签还清晰可见。她冲过去用撬棍撬开桶盖,浓烈的汽油味立刻弥漫开来,与空气中的腥甜味混合在一起,形成诡异的气息。
“陈默!倒油!”林砚秋抱起汽油桶往母笛的方向泼去,汽油顺着银线流淌,所过之处,银线纷纷蜷缩,“周野,准备点火!”
母笛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断裂的笛身开始自我修复,芦苇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连接。女性骸骨的颅骨转向林砚秋,眼窝中的芦苇花突然炸开,无数细小的种子飘向空中,落地后立刻长成新的芦苇,缠住她的脚踝。
“抓住她!她的血能让母笛彻底活化!”顾清辞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石室墙壁上的骸骨同时伸出骨手,从洞穴里爬了出来,骨指关节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像无数扇门在黑暗中开合。
陈默突然将剩下的汽油全部泼向母笛,掏出打火机扔过去。火焰瞬间燃起,沿着银线快速蔓延,将母笛包裹在火海中。银线在火焰中发出凄厉的尖叫,像无数活物在燃烧,石室里弥漫着焦糊的臭味,混杂着汽油的气息,让人几欲作呕。
“不——!”顾清辞的声音带着绝望,母笛的笛身在火焰中扭曲变形,女性骸骨的颅骨炸裂开来,银簪从碎片中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进林砚秋手中。
火焰熄灭时,石室里一片狼藉。母笛的残骸化作黑色的灰烬,被风吹散在空气中,墙壁上的骸骨失去支撑,纷纷从洞穴里跌落,摔成碎块。周野瘫坐在地,皮肤下的银线正在退去,只留下淡白色的疤痕,像幅诡异的地图。
林砚秋握紧手中的银簪,簪头的吹口处沾着些暗红色的粉末,那是顾清辞意识消散的痕迹。青铜盒突然自己打开,芦苇叶飞出来,将银簪包裹其中,叶片上的刻点快速闪烁,像是在记录这场胜利。
“结束了?”周野的声音疲惫,他看着地上的骸骨碎片,突然发现每块碎片上都刻着细小的“守”字,“这些……都是守护者?”
陈默捡起块颅骨碎片,内侧刻着模糊的日期,是十年前考古队失踪的时间。他突然明白,所谓的守护者,从来不是某个特定的人,而是所有为了封印母笛付出生命的人——他们的骸骨化作封印的一部分,用血肉和意识筑起防线。
石室深处突然传来水流声,像是有暗河在岩壁后流动。林砚秋的手电筒光束照过去,发现角落的岩壁上有个隐蔽的洞口,洞口边缘的泥土很新,像是刚被打开不久。
“那里应该是通往黑水河的暗河。”陈默走到洞口边,能闻到熟悉的水腥气,“母笛的碎片可能顺着暗河流走了。”
周野突然指向洞口上方的岩壁,那里用鲜血写着一行字:“骨音不绝,守护不止”。字迹歪歪扭扭,像是顾清辞最后的留言,又像是某种诅咒。
三人走出遗址时,天已经蒙蒙亮。山脚下的营地依旧空无一人,但帐篷上的破口处,不知何时被人用芦苇秆编织修补过,秆上的刻点在晨光中闪闪发亮,拼出首简单的安魂曲。
“是他们在道别。”林砚秋看着那些芦苇秆,突然想起石室里的骸骨,“他们终于可以安息了。”
周野的手机突然响起,是清淤队的老郑打来的,声音带着惊慌:“周队,黑水河突然冒出好多芦苇,秆上全是洞,像笛子一样……”
陈默和林砚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他们低头看向手中的青铜盒,盒内的芦苇叶正在轻轻颤动,叶片上的刻点重新排列,拼出黑水河的地图,河底的位置标着个醒目的红点。
“看来,我们得回黑水河了。”陈默的声音平静,他摸了摸手心的“守”字印记,那里依旧在发烫,“这次,该彻底清淤了。”
车开离狼山嘴时,周野突然哼起那首摇篮曲。林砚秋看着后视镜里逐渐远去的遗址入口,晨光中,那里的青石板正在缓缓合拢,缝隙里钻出的芦苇秆轻轻摇晃,像是在挥手告别,又像是在发出新的召唤。
青铜盒里的银簪和芦苇叶突然共鸣,发出清越的声音,与周野的歌声交织在一起,顺着车窗飘向远方的黑水河。林砚秋知道,这不是结束,只要黑水河还在流淌,只要骨笛的碎片还在河底沉睡,这场守护就永远不会停止。
但此刻,她握紧身边陈默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突然不再害怕。因为她明白,所谓的守护,从来不是孤军奋战——那些沉睡在河底的骸骨,那些刻在骨头上的“守”字,还有身边并肩作战的人,都是这场漫长战役里,永不熄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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