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心城,月魔宫深处。
不同于逆鳞深渊的狂暴死寂,也不同于圣殿议政厅的喧嚣争斗,这里弥漫着一种冰冷的、仿佛能冻结时间的静谧。
月夜躺在巨大的、由万年月华寒玉雕琢而成的寝床上。
失去月蚀神格的代价是巨大的,她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人偶,陷入了深沉的昏迷。
原本如流动月光般的银色长发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干枯、脆弱,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死灰色,散落在冰冷的玉枕上,衬得她本就苍白的脸庞更加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寝殿内没有多余的侍从,只有角落阴影里如同石雕般伫立着两名气息内敛的月魔亲卫。
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能滋养神魂的月影草幽香,但似乎无法渗透进月夜那层无形的隔绝屏障。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月夜纤长浓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那双紧闭的、如同承载着星海的眼眸,缓缓睁开。
没有预想中的迷茫,也没有初醒的惺忪。
那双眼睛,如同两潭被投入了石子的死水,空洞、麻木,倒映着寝殿穹顶镶嵌的、模拟星空的月光石,却没有任何焦点。
仿佛灵魂还停留在某个遥不可及、冰冷黑暗的深渊里,并未随着躯壳一同醒来。
她尝试着动了一下手指。指尖传来的触感不是熟悉的温润,而是一种隔阂的、迟钝的冰冷,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无形的膜在触碰这个世界。
身体内部,曾经流淌着月蚀神格那澎湃、清冷又带着毁灭力量的神力洪流的地方,如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旷和虚弱。
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枯竭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每一寸感知。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疲惫与自嘲的气音,从她干涩的唇间溢出。
失去了神格,她果然什么都不是了。
连最基本的感知都变得如此陌生而隔阂。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移动,掠过寝殿内熟悉的奢华陈设——流淌着月华的水晶灯、镌刻着古老月纹的立柱、垂落的银灰色纱幔…一切都和昏迷前一样。
不,有一样东西不一样。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自己颈间。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温润的、月牙形状的吊坠。
材质非金非玉,通体呈现一种柔和的乳白色,散发着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月华气息。
这是在她昏迷期间,她的父亲,月魔神阿加雷斯亲自为她戴上的。
月牙项链。
阿加雷斯告诉她,这是她母亲临终前留下的唯一遗物,蕴含着母亲对她最后的祝福与守护。
月夜空洞的眼神,在触及那枚月牙吊坠时,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母亲…那个在她极其模糊的记忆里,只留下一个温柔笑容和冰冷体温的、早逝的母亲…唯一的遗物。
一种冰冷的、混合着孺慕与哀伤的情绪,如同细微的电流,试图穿透那层麻木的隔膜。
她几乎是本能地,艰难地抬起那只感觉迟钝的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向那枚温润的月牙吊坠。
当她的指尖真正接触到月牙吊坠表面的瞬间——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到足以淹没灵魂的恐怖洪流,毫无征兆地、狂暴地冲破了某种无形的封印,顺着她的指尖,狠狠贯入了她的脑海!
“啊——!!!”
月夜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
那声音充满了无法承受的痛苦与混乱,瞬间撕裂了寝殿的死寂!
角落里的两名月魔亲卫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就要上前查看。
但月夜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的意识被彻底拖入了一个由无数破碎、扭曲、充满血腥与绝望的记忆碎片组成的恐怖旋涡!
画面碎片如同尖锐的玻璃,疯狂切割着她的灵魂:
场景一:一座巨大、阴森的古老祭坛!
祭坛中央,一个与她面容有七八分相似、却更加成熟柔美的银发女子被无数流淌着黑血的锁链贯穿四肢,高高悬吊!
她美丽的脸上满是痛苦与绝望,下方是堆积如山的、密密麻麻的、还在抽搐的人类与魔族尸体!
他们的血液如同溪流般汇入祭坛底部诡异的魔法阵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猩红光芒!
场景二:阿加雷斯!年轻的阿加雷斯,穿着月魔神的华丽战袍,眼神狂热而冷酷地站在祭坛顶端。
他手中高举着一枚散发着恐怖吸力的、残缺的月牙形晶体是月蚀神格片,对着下方濒死的女子嘶吼:“月儿!为了月魔一族的未来!为了吾神的回归!献出你的一切吧!你的血脉,你的灵魂,将是最完美的容器温床!”
场景三:母亲用尽最后力气看向祭坛边缘——那里,一个被强大魔法护罩保护着的、还在襁褓中的女婴------正是月夜!
正在沉睡。
母亲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悲恸与无尽的眷恋,最终化为一种扭曲的、献祭一切的决绝!她用尽最后的生命呐喊:“以吾之血!以万灵之魂!铸就神之容器!愿吾女…承载月华…永生…禁锢!” 她的身体在呐喊中轰然炸裂,化作最纯粹的生命本源和灵魂精粹,混合着下方万灵血祭的能量洪流,疯狂涌入那枚月牙形的神格碎片!
场景四:吸收了母亲月儿和万灵献祭能量的神格碎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它在阿加雷斯狂喜的注视下,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沉入下方护罩中女婴的心脏!
光芒隐没,女婴的心口浮现出一枚微小的月牙印记。
场景五:阿加雷斯虚伪的温柔!
抱起沉睡的女婴,手指抚过她心口的月牙印记,低语如同恶魔的诅咒:“完美的容器…月儿,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待你成长,神格成熟…便是月神重临之时!”
“不——!!!”
月夜在现实中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痉挛,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反复穿刺!
她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深深陷入死灰色的发丝中,仿佛要将那些强行灌入的、血淋淋的记忆碎片从脑子里抠出来!
原来…这才是真相!
什么母亲的遗物!
什么祝福的项链!
这根本就是一把钥匙!
一把开启她被尘封、被篡改、被精心掩盖的、最肮脏最绝望的身世真相的钥匙!
她不是月魔神的女儿!
她是祭品!
是容器!
是她那可怜的母亲被强迫献祭了生命、献祭了灵魂、献祭了整整万条生命,才最终制造出来的…承载月蚀神格的“温床”!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由她亲生父亲阿加雷斯亲手导演的、最血腥的阴谋!
她的血脉,她的灵魂,她的一切…都是为了最终让那所谓的“月神”在她体内复苏而准备的养料!
“容器…温床…永生禁锢…” 月夜停止了尖叫,身体不再抽搐,只是剧烈地颤抖着。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种近乎崩溃的、空洞到极致的平静。
那双曾经承载星海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死灰色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脸颊,让她看起来如同从坟墓里爬出的怨灵。
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母亲…你留给我的…不是祝福…是诅咒啊…”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着足以焚毁灵魂的滔天恨意,在她那被真相彻底撕裂的心底疯狂滋生!
这恨意并非指向那些死去的祭品,而是精准地、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那个赋予她生命、又将她推入永恒地狱的男人——阿加雷斯!
指向整个将她视为工具的月魔一族!指向那个名为“月神”的、贪婪的神格!
“呵…呵呵呵…” 低低的、破碎的笑声从她喉咙里溢出,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神经质。
她摇摇晃晃地从冰冷的寒玉床上撑起身子,赤足踩在同样冰冷的地面上,死灰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扭曲的、带着疯狂意味的嘴角弧度。
她低头,再次看向颈间那枚温润的月牙项链。
此刻,那纯净的月华在她眼中,比最污秽的淤泥还要肮脏!
这哪里是母亲的遗物?
这分明是阿加雷斯用来监控“容器”状态、并在关键时刻引导神格回归的邪恶道具!
是套在她灵魂上的枷锁!
“脏…好脏…” 月夜伸出颤抖的手指,想要将它扯下,但那项链仿佛与她血脉相连,指尖刚一用力,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便让她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昏厥。
“殿下!您怎么了?请保重身体!” 一名月魔亲卫终于按捺不住担忧,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他试图伸手搀扶。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月夜手臂的瞬间——
“别碰我!!!”
月夜猛地抬头!死寂的眼眸中爆发出骇人的、如同受伤濒死野兽般的凶戾光芒!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被滔天恨意引爆的、残余的、混乱的神力波动尽管神格已失,但容器本质仍在骤然爆发!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那名实力不俗的月魔亲卫伸出的手臂,竟被一股无形的、带着极致阴冷与毁灭气息的力量瞬间冻结、扭曲、然后如同脆弱的冰晶般…寸寸碎裂!
断臂处没有鲜血喷涌,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色冻伤!
“啊——!” 亲卫发出凄厉的惨叫,踉跄后退,看着自己消失的手臂和月夜眼中非人的光芒,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另一名亲卫瞬间拔出武器,但面对月夜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混乱、冰冷、充满毁灭气息的恐怖威压,他竟连一步都不敢上前!
月夜看也没看那惨嚎的亲卫,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刚才无意识爆发力量的手。
那只手白皙纤细,此刻却萦绕着一层淡淡的、不祥的灰白色寒气。她看着它,仿佛看着一件陌生的、沾满血腥的凶器。
“力量…容器…工具…” 她喃喃着,眼中疯狂与死寂交织。
忽然,她抬起那只萦绕着寒气的手,猛地抓向自己心口的位置!
那里,是月牙印记所在,是神格曾经寄居的核心!
“呃!” 尖锐的指甲瞬间刺破了薄薄的寝衣和肌肤,鲜血渗出!
那剧烈的疼痛让她身体一颤,但更深的是一种验证般的快意。
她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心脏的搏动,感受着那被强行植入、成为她生命一部分的容器烙印…
“原来…痛…是这种感觉…” 她嘴角咧开一个更大的、扭曲的弧度,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心口流下的鲜血,在她死灰色的脸颊和苍白的寝衣上晕开刺目的红痕。
她像是在哭,又像是在歇斯底里地笑,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令人心碎的疯狂美感。
“滚…” 她低着头,声音嘶哑,如同地狱刮来的寒风,“都给我滚出去!”
幸存的亲卫如蒙大赦,顾不上断臂的同僚,连滚爬爬地拖着惨叫的同伴冲出了寝殿,留下满地狼藉和浓郁的血腥味。
偌大的寝殿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月夜粗重的喘息和低低的、破碎的呜咽声。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死灰色的长发如同海藻般铺散开,心口的伤口还在渗血。
她紧紧攥着那枚月牙项链,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它捏碎,又仿佛这是她与那从未真正拥有过的“母亲”之间,唯一的、可悲的、沾满血腥的联系。
寝殿巨大的拱形窗户外,是心城永恒不变的、清冷而虚假的月光。
那月光穿过窗棂,静静地洒在月夜蜷缩的身体上,将她死灰色的长发映照得更加毫无生气,将她心口的血迹晕染得更加刺眼。
她像一尊被遗弃在月光下的、破碎的瓷娃娃,承载着世间最沉重的诅咒和最肮脏的真相。
阿加雷斯…父亲…月神…容器…
这些词语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盘旋、碰撞,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燃烧着恨意的虚无。
她维持着这个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凝固了。
只有窗外那虚假的月光,无声地移动着,将她孤独而绝望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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