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厅的死寂如同凝固的冰。紫银光焰的余烬在空气中飘散，留下能量灼烧的焦糊味和浓重的血腥气。
影风单膝跪在冰冷的黑色镜片堆上，双手掌心被剑刃魔刃割裂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混着汗水滴落，在镜片上绽开刺目的花。
他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前绷带下未愈的伤口和体内依旧翻腾不休的混乱力量。
那双燃烧过紫银烈焰的眼眸抬起，视线扫过瘫倒的采儿和靠墙滑坐的月夜，里面翻涌着尚未平息的震惊、痛苦，以及一丝被强行撕开灵魂伤疤后产生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悸动。
采儿蜷缩在离他不远的镜片堆里，素白的圣袍被心口涌出的鲜血浸透了大半，染成刺目的暗红。
她一只手死死捂着伤口，指缝间仍有鲜血渗出，身体因剧痛和淬龙池记忆带来的冰冷绝望而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双总是冰冷的紫眸此刻失去了焦距，带着茫然和深切的痛楚，仿佛还被困在暗红毒池的幻象中。
月夜背靠着布满蛛网裂痕的墙壁，灰白的长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苍白的脸颊上。
她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深紫裙摆，指节用力到发白，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巷弄中冰冷的石块、恶毒的唾骂、被整个世界排斥的幼兽般的绝望感，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她长久以来用智慧与冷漠筑起的壁垒。
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影风那双同样映照着童年阴影的眼眸。
沉默，只有三人粗重而痛苦的喘息，以及鲜血滴落在镜片上的“嗒嗒”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打破这令人窒息沉默的，是月夜。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那张精致却毫无血色的脸上，强行恢复了一丝惯有的冰冷，尽管那冰冷之下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灵魂震荡后的裂痕。
她的目光越过影风，落在气息奄奄的采儿身上，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锐利：
“轮回圣女……你看到了……他的‘终点’……”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影风，“也看到了他体内的‘风暴’……圣殿能给他什么？是淬龙池？还是下一次的‘抹杀’？”她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钢针，刺向采儿最深的恐惧。
采儿的身体猛地一颤，涣散的紫眸凝聚起一丝微弱却倔强的光芒。
她艰难地抬起头，对上月夜的目光，声音虚弱却斩钉截铁：“圣殿……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族人……我会带他回去……找到办法……”
“办法？”月夜发出一声极轻、带着浓浓嘲讽的嗤笑，“靠圣殿那些老古董的‘研究’？还是靠你继续用‘心引血祭’透支生命？”她灰白的长发在幽暗光线下如同枯萎的藤蔓。
“淬龙池的记忆，还不够深刻吗？那只是陛下‘温和’的试探！他体内的力量一旦失控，或者被有心人利用……”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门口枫秀消失的方向，又落回影风身上，“……无论是成为屠戮圣殿的魔皇爪牙，还是崩解成虚无的时空风暴，结局……你承受不起，圣殿更承受不起！”
影风猛地攥紧了拳头，掌心伤口传来的剧痛让他清醒了几分。
月夜的话如同冰水浇头，残酷却直指核心。
他体内的力量是双刃剑，更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那你说……怎么办？”影风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被逼入绝境的沉重。
他看向月夜，那双暗金与银白交织的眼眸深处，有挣扎，也有一种豁出去的决然。“让我在这里等死？或者……变成枫秀想要的‘工具’？”
“活下去。掌控它。”月夜的声音斩钉截铁，深邃的紫眸重新燃起属于月魔公主的、冰冷的智慧火焰。“你母亲留下的遗物……那片残页……是钥匙。它引动了时空之力。但钥匙需要锁孔……需要解读！”她的目光转向采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筹码交换，“刺客圣殿的‘禁典’地宫……藏着上古遗留的时空符文拓片。人族几千年的积累，关于空间、时间的零碎知识，或许……是解读残页、找到控制你体内力量方法的唯一线索！”
采儿瞳孔骤缩！“禁典”地宫是圣殿最高机密，非殿主与副殿主不可入！月夜怎么会……
“别问我怎么知道。”月夜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冷冷道，“月魔神的眼睛，能看到很多‘轨迹’。我需要那些拓片。”她的目光重新锁定影风，“而你，半魔，你需要尝试融合上不是像刚才那样失控的爆炸，而是找到你体内魔龙之力与那银焰共存、甚至共鸣的节点！人族那些所谓的内灵力修炼法门，虽然低级，但在能量精细操控上，或许有值得借鉴之处。”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丝线，瞬间将影风的生存困境、采儿的守护执念、她自己的求知渴望，强行编织在一起。
“情报。”月夜看向采儿，不容置疑，“我要圣殿掌握的、关于魔族边境兵力调动、关于某些高阶魔神近期异常动向的情报。作为交换……”她艰难地吸了口气，似乎做出这个决定也耗费了她极大的心力，“我以月魔神继承者的名义起誓，在我解读残页和拓片期间，提供我能力范围内的一切保护，并分享解读所得。同时……”她灰白的睫毛微微颤动，“……协助你稳定他的状态，避免力量失控被陛下……或其他人察觉利用。”
采儿捂着心口，剧烈的喘息稍稍平复，紫眸中光芒剧烈闪烁。
月夜的条件如同毒药，泄露圣殿情报是重罪！
但……淬龙池的冰冷绝望，那三种毁灭的未来幻象，尤其是影风在巷弄中蜷缩的幼小身影，如同巨石压在她心头。
带他回去……真的能找到办法吗？
还是……会将他更快地推向深渊？
“我……”采儿的声音干涩无比，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只提供与‘禁典’地宫防御变动、以及……可能威胁到影风安全的魔神动向相关的情报。”这是她最后的底线。
“成交。”月夜毫不犹豫。
“那我呢？”影风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他支撑着剧痛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染血的手指向自己的心脏。“我拿什么保证？拿我这条命？还是拿我随时可能炸掉的力量？”他扯出一个带着血腥味的、近乎惨烈的笑容。
“用你的血。”月夜直视着他，伸出自己同样沾染着影风鲜血的手腕，“一个临时的、脆弱的血契。以我们三人此刻交融的混乱力量为引，以我们共享的……‘记忆’为锚点。”她的目光扫过采儿，“契约期间，共享关于力量融合、残页解读、禁典情报的核心信息。任何一方试图背叛契约，伤害其他两人，都将引爆契约中封存的、源自我们此刻混乱交融的力量反噬——足以重创灵魂本源。”
这契约，粗暴、危险，却是在这绝境下唯一可能的约束。
采儿沉默片刻，挣扎着，也伸出了自己沾满鲜血的手。
影风深吸一口气，将还在淌血的双手掌心，分别覆在采儿和月夜伸出的手腕上。
三只染血的手，叠在一起。
“以血为引，以魂为契……”月夜低声吟诵起古老拗口的魔族咒文，声音冰冷而肃穆。
采儿调动起最后一丝轮回灵力，影风则引导着体内尚未平息的紫银余烬。
嗡！
一道微弱的、混杂着紫银、月白、深紫三色光芒的血色符文在三人的手腕交叠处一闪而逝，如同烙印般没入皮肤之下，带来一阵灼热的刺痛感。
脆弱的、建立在共同秘密与生存需求上的临时同盟，在满目疮痍的镜厅中，在魔神皇的阴影之下，如同风中残烛般，勉强点燃。
……
逆天魔龙宫深处，一处能俯瞰镜厅破碎穹顶的幽暗露台。
魔神皇枫秀静静地伫立在那里，黑色长袍在微凉的夜风中纹丝不动。
他深紫色的眼眸如同蕴藏着整个魔界的深渊，平静地“注视”着下方镜厅内发生的一切——那痛苦的对峙、记忆的共享、绝望的挣扎，以及最后那染血手掌交叠的脆弱契约。
他缓缓抬起手。
掌心之中，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物件。
那是一枚半枚断裂的、边缘已经磨损的银白色龙形玉佩。
玉佩的雕工不算精致，却透着一股稚拙的温情。
玉佩断裂的茬口处，似乎还残留着极其细微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
枫秀修长冰冷的手指，极其轻柔、缓慢地摩挲着玉佩光滑的表面，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他的目光并未落在玉佩上，依旧穿透虚空，锁定着镜厅内那个倔强站起、双手染血的少年身影。
“倾儿……”一个低不可闻、仿佛叹息般的名字，在他冰冷的唇边无声滑过。
深紫色的眼眸深处，那如同星轨般流转的微光，似乎变得更加幽邃难测。
夜风吹拂着他银色的长发，拂过那枚断裂的龙形玉佩。
露台之上，唯有永恒的沉默，与那无声流淌的、足以冻结时空的威压。
镜厅内那点刚刚点燃的、脆弱的同盟之火，在他眼中，不过是黑暗长夜里，一朵随时会被碾灭的微弱萤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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