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房间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那股令人窒息的消毒水气味和窥探感暂时隔绝。“头雁”被两名研究员一左一右“搀扶”着，实则近乎拖行，走向医疗翼的隔离观察室。她的头低垂着，长发掩盖住脸上所有表情，身体刻意放松，显得虚弱而顺从，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意识风暴和吐血只是测试带来的严重副作用。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脏在胸腔里如何疯狂地擂动，大脑如同被烙铁烫过，无面歌者（或者说那枚“茧”）传递来的坐标和信息如同燃烧的符文，灼烧着她的意识。
【——找到‘心脏’——毁掉它——】
那个疲惫而急切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还有那幅短暂的画面——年轻的梅琳达，那块变幻色彩的晶体，那个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心脏”……
工主想把她变成温顺的实验品，读取她身上的“原初色彩”奥秘。
无面歌者则将她视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引她去执行一场自杀式的破坏。
她夹在两股巨大的、她无法完全理解的力量中间，像风暴中的一叶扁舟。
但，她早已不是那个只能随波逐流的“头雁”了。
观察室同样简洁冰冷，唯一的优点是有一扇小小的、加固的观察窗，能看到外面走廊的一角。研究员将她放在床上，注射了一针镇静剂，确认她生命体征平稳后，便锁门离开。
药剂带来的困意如同潮水般涌上，但“头雁”拼命抵抗着。她集中起残存的所有精神，不是去思考复杂的计划，而是全力回忆、感知、记忆。
记忆刚才意识扩散时“看”到的壁垒结构——能源管线的走向、通风系统的布局、守卫巡逻的规律、那些隐藏的监控盲点……尤其是，无面歌者传递来的那个坐标所对应的大致区域。
那地方在壁垒的极深处，靠近能源核心，守卫必然极其森严。硬闯等于送死。
她需要机会。需要工具。需要……“色彩”。
镇静剂的药效终于彻底发挥，她沉入了不安的、布满混乱光影的睡梦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门外的说话声惊醒。
是凯恩安全官和那个叫艾瑞斯的研究员。
“……初步分析报告出来了。”艾瑞斯的声音透过门板，有些模糊，“目标体内的‘原初扰动’极其活跃且不稳定，与‘纯白背景’测试产生强烈互斥反应，导致精神过载。暂时不适合进行深度交互实验。”
“工主需要数据，不是借口。”凯恩的声音冰冷。
“我们需要更温和的‘调谐’手段，逐步适应，而不是强行刺激。建议下一阶段，将她转入‘适应性训练场’，在可控环境下，观察她与不同强度、不同性质的‘环境色彩’的互动模式，收集更自然的行为数据……”
“适应性训练场？”“头雁”的心猛地一跳。那里……似乎更接近壁垒的公共区域，监控或许不会像实验室这么无孔不入？
“训练场的安全等级足够吗？”凯恩问。
“有全面监控和应急抑制系统。而且，‘环境色彩’的释放是可控的，风险低于直接进行了‘纯白测试’。”
“……好吧。我会增派守卫。尽快拿出工主想要的成果。”
脚步声远去。
“头雁”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机会……来了。
……
所谓的“适应性训练场”，是一个巨大的、如同旧时代体育馆般的封闭空间。但这里没有跑道和球场，而是被划分成十几个不同的区域。每个区域模拟着“大喷发”后外界不同的色彩环境。
有的区域弥漫着不断旋转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斑斓迷雾；有的区域地面流淌着粘稠的、散发着腐蚀性气味的荧光绿色液体；有的区域则充斥着高频闪烁的、刺眼的猩红色光芒；甚至还有一个区域，悬浮着许多不断碰撞、发出尖锐噪音的金属碎块，这些碎块表面覆盖着不断变化的矿物色泽。
一些穿着防护服的人员在这些区域边缘操作着设备，记录数据。场边高处，是透明的观察廊，可以看到凯恩和安全部队的人站在那里，冷冷地俯瞰着下方。更多的隐藏摄像头和传感器遍布每个角落。
“头雁”被带入场地中央，换上了一套灰色的、印有编号的训练服。她能感觉到至少有四道目光牢牢锁定着自己。
“从低强度区开始。”艾瑞斯的声音通过场内的扬声器传来，“尝试感受并适应环境中的色彩能量，不要抵抗，尝试引导它，就像……你在废彩之都做的那样。”
“头雁”深吸一口气，走向那个弥漫着淡蓝色薄雾的区域。一踏入其中，一股冰冷的、带着细微静电感的能量便包裹了她。额前的伤疤微微发热，体内的“原初扰动”似乎被引动，开始自行流转，轻易地就将这些薄雾的能量中和、吸收，甚至带来一丝舒缓感。
太弱了。根本无法让她“失控”，也无法制造混乱。
她不动声色，继续走向下一个区域——那片荧光绿的腐蚀性液池。更强的能量侵袭而来，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她稍稍放开了一点对体内“色彩”的压制，让它们与外界能量产生更剧烈的冲突，身体表面浮现出细微的、不稳定的光纹，脚步显得有些踉跄。
观察廊上，凯恩对着通讯器说了句什么。场边的研究员立刻记录。
“头雁”‘痛苦’地退出了液池区域，喘着气，仿佛消耗很大。
她一个一个区域地尝试着，表演着“艰难适应”和“偶尔失控”的戏码，暗中却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些不同性质的色彩能量——不是用来自我强化，而是将其压缩、储存，如同填充弹药般，注入额前那道越来越灼热的精神伤疤深处。
她在为那一刻积蓄力量。
同时，她的目光极其隐晦地扫视着整个训练场的结构。通风口、管线通道、应急出口的位置……与她记忆中意识扩散时看到的壁垒结构图一一印证。
最重要的，是感知那个“坐标”的方向。她能模糊地感觉到，一股庞大而稳定的能量流，从训练场的下方深处传来，向着某个方向汇聚。那是……“心脏”的方向？
几天下来，她表现得越来越“稳定”，甚至偶尔能“成功”地引导一小片区域的色彩能量，做出一些无害的变化。研究员们的数据记录变得越来越厚，观察廊上的守卫似乎也松懈了一丝。
时机差不多了。
这一天，训练场模拟的是高强度、无规律的随机色彩脉冲。整个场地被混乱刺目的光芒和狂暴的能量场所充斥，是最容易“意外失控”的环境。
“头雁”站在场地中央，任由那些狂暴的能量冲击着她的身体，表演着剧烈的痛苦和挣扎。暗中，她将这几天积蓄的所有力量，连同体内原本的“原初扰动”，全部调动起来！
但她没有向外爆发，而是将这股庞大而混乱的力量，狠狠地压向自己的额前伤疤！
不是攻击，而是……刺激！引爆！
像一根钢针，刺入最脆弱的核心！
“啊啊啊——！！！”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绝非伪装的惨叫，猛地抱头跪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皮肤表面，前所未有的、混乱到极致的色彩光芒失控地爆发开来，如同一个人形彩虹炸弹！
【警告！目标能量信号失控！】
【强度远超预期！】
【启动应急抑制系统！】
刺耳的警报响彻训练场！观察廊上的凯恩脸色一变！
训练场顶棚，数个喷口迅速降下，喷吐出大量的纯白色中和剂雾气，试图压制她爆发的能量场！
但就在这纯白雾气笼罩下来的瞬间——
“头雁”借着体内能量爆发和外界中和剂干扰造成的巨大能量乱流和监控盲区，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将那股爆发的力量，并非推向四周，而是狠狠地贯入脚下！
轰！！！
训练场特制的强化地板，在她脚下龟裂开来！不是物理破坏，而是被她那蕴含了“原初色彩”和多种混乱能量的爆发力，短暂地扭曲了局部物质稳定性！
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深不见底的洞口，赫然出现！洞口下方，不是地基，而是错综复杂的、粗大的能源管道和检修通道！
冰冷的、带着强大能量流动气息的风从下方倒灌上来！
就是现在！
“头雁”没有丝毫犹豫，在纯白雾气彻底合拢、守卫冲下来之前，身体一缩，直接跳进了那个洞口！
【目标突破收容！】
【进入下层管道区！】
【封锁所有相邻区域！】
【格杀勿论！】
凯恩暴怒的声音通过广播回荡。
“头雁”的身体在狭窄冰冷的管道中飞速下滑，摩擦出火花。上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枪械上膛声。
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一个坐标。
向下！向下！向着那股庞大能量流动的源头！
向着……“心脏”！
管道错综复杂，但她凭借着意识扩散时的记忆和无面歌者指引的方向感，如同本能般选择着岔路。身后，追兵的声音和能量武器的射击声越来越近！
终于，她滑落到管道尽头，落入一个更加广阔的空间。
这里炎热无比，空气中充斥着强大的能量嗡鸣声。眼前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空洞，空洞的中心，是一个被无数粗大能量导管缠绕、包裹着的、散发着磅礴幽蓝色光芒的——
——巨大反应炉？！
这就是“心脏”？
永固壁垒的能源核心？
梅琳达当年想用“钥匙”触碰的地方？
“头雁”愣住了。摧毁它？那意味着整个壁垒的能源中断，甚至可能引发剧烈爆炸！这里成千上万的人……
就在她迟疑的瞬间！
嗖！嗖！嗖！
数道凝练的脉冲能量束从后方射来，打在她身边的管道上，火花四溅！
凯恩带着安全部队，已经从其他通道包抄了过来！他们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手中的武器锁定了她！
“放弃抵抗！立刻投降！”凯恩冰冷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
没有退路了。
“头雁”看着那巨大的、跳动着的幽蓝色“心脏”，又想起无面歌者那疲惫急切的声音，想起梅琳达手握色彩晶体的画面，想起工主那深蓝冰冷的瞳孔……
赌一把！
她不再犹豫，转身向着那幽蓝色的巨大反应炉，用尽最后的力量，猛地扑了过去！
同时，她将体内所有残存的、混乱的“色彩”能量，不再用于攻击或防御，而是化作一股最纯粹、最强烈的意念，狠狠地“砸”向那反应炉！
不是破坏！
而是……共鸣！唤醒！
就像她之前刺激那枚“茧”一样！
“梅琳达——！！！”
她再次喊出了那个名字，带着所有的决绝和希望！
“把‘钥匙’——还来！！！”
她的手掌，按在了那跳动着磅礴能量的反应炉外壁上！
预想中的爆炸没有发生。
那巨大的反应炉，猛地静止了一瞬。
仿佛一个巨人的心脏，骤然停跳。
然后——
反应炉核心那幽蓝色的光芒，急剧地暗淡下去！
取而代之的，一种深邃的、变幻莫测的、蕴含着无限可能性的……混沌色彩，从反应炉的最深处，猛地渗透了出来！
仿佛有什么被封印了无数年的东西……
……被她这不顾一切的呼喊和共鸣……
……惊醒了。
整个永固壁垒的灯光，瞬间全部熄灭。
只剩下那反应炉中心，越来越亮的……
……混沌之光。
以及，从极深的地底，传来的……
……一声仿佛来自远古的、满足的……
……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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