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的寒气混着浓重的铁锈味和尘土气息，钻进肺里，刺得生疼。应急通道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只有“头雁”手中那团“原始潜力”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光，照亮脚下锈蚀严重、随时可能断裂的铁梯，以及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头顶上方，剧烈的爆炸声和结构坍塌的轰鸣如同巨兽的垂死哀嚎，持续不断地传来，震得井壁簌簌落下碎石和灰尘。“摇篮”最后的抵抗，那位无名老人决绝的牺牲，暂时阻挡了追兵，但也彻底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只能向下。
每一级梯子都像是在跨越鬼门关。黄毛几乎完全依靠“头雁”和状态稍好的老陈拖拽，“螺丝帽”则用还能动的双手和惊人的意志力艰难攀爬。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金属扭曲的呻吟和心脏疯狂擂鼓般的跳动声在狭窄的竖井中回荡。
那团“原始潜力”在手中微微发热，传递来一种奇异的、非情绪的波动，像是初生婴儿无意识的心跳，又像是某种复杂算法在安静运行。它似乎对周围的绝望和危险毫无反应，只是静静地散发着它的光。
向下，向下，仿佛永无止境。
就在“螺丝帽”几乎要脱力松手，黄毛的意识再次开始模糊时——
脚下传来了实感。
不是梯子，而是地面。
他们抵达了竖井底部。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早已废弃的地下溶洞，空气潮湿冰冷，弥漫着某种矿物的味道和远处水流的声音。“头雁”举起光团，光芒勉强照亮四周——洞壁是天然的岩石，但能看到许多人工开凿的痕迹和废弃的机械残骸，一些粗大的、锈穿的管道如同巨蟒的尸骨般盘踞在角落。
这里并非完全天然，更像是某个被遗忘的、建于地质结构中的前代设施。
“……这是……哪儿？”黄毛虚弱地问，声音在空旷的洞穴中引起轻微回音。
“不知道……”“头雁”警惕地环顾四周，“‘摇篮’的数据库里……没有记录这么深的地方……”
【……信号……微弱……匹配……】
【……旧纪元……‘深挖者’协议……废弃矿脉……】
一段极其模糊、断断续续的意念流，竟然从那团“原始潜力”中逸散出来，传入“头雁”的意识！它似乎在被动地读取和分析周围的环境信息！
这东西……还有这种功能？
没等他们细想——
哒……哒……哒……
一阵轻微的、有规律的、像是金属敲击岩石的声音，从洞穴的深处传来。
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有人？
还是……别的什么？
四人瞬间绷紧神经，屏住呼吸。“头雁”下意识地想熄灭光团，却发现根本无法控制它，光芒依旧稳定地亮着。
哒……哒……哒……
声音在靠近。
伴随着声音，还有一种……哼唱？
不成调，沙哑，断续，带着某种偏执的重复性，与之前地面上无面女那空灵的悲歌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疯子的呓语？
一个佝偻的、动作极其不协调的身影，从洞穴深处的阴影里，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借助光芒，他们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几乎大半身体都被改造过的人？！
他的左腿是粗糙的液压支架，右臂是巨大的、用来破碎岩石的钻头冲击锤，背部连接着某种粗陋的、布满管线的呼吸辅助系统。他的头部有一半被金属覆盖，一只眼睛闪烁着不稳定的红光，另一只人类的眼睛则浑浊无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他的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灰白色，布满疤痕和金属接驳的痕迹。他一边用那只钻头手臂无意识地、有规律地敲击着旁边的岩壁，发出“哒哒”声，一边用沙哑的嗓音反复哼唱着几个破碎的音节。
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遗忘在地底深处、与机械残骸共生、早已失去理智的矿工幽灵。
【……生物体……高度改造……】
【……神经活动……异常……】
【……威胁等级……低……】
“原始潜力”再次传递出分析信息。
那疯狂的矿工似乎终于注意到了他们这几个不速之客。他停下了敲击和哼唱，那只机械红眼猛地聚焦在他们身上，尤其是“头雁”手中那团光。
他歪着头，金属和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然后，他那只人类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困惑的光芒。
他用那只钻头手臂，笨拙地、指向他们身后的某个方向，沙哑地、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词：
“……光……不好……”
“……下面……更黑……”
“……但……安静……”
“……‘它们’……不挖……那么深……”
说完，他不再理会他们，继续一边敲着岩石，一边哼唱着那破碎的调子，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另一侧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四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那个疯子……是在提醒他们？
下面还有更深的地方？
“它们”不挖那么深？
指的是“园丁”的系统？
“头雁”看向矿工所指的方向——那里是洞穴的一面岩壁，布满了开采痕迹和废弃工具，看起来并无异常。
但她手中的“原始潜力”光团，却似乎微微偏向那个方向，散发出的波动也稍微活跃了一丝。
【……结构扫描……】
【……后方岩壁……厚度……异常……】
【……存在……空洞……】
“检查那面墙！”“头雁”立刻说道。
他们互相搀扶着走过去。老陈和“螺丝帽”仔细检查着岩壁表面，敲打倾听。
“这里！”“螺丝帽”突然喊道，他指着一处看似普通的岩壁，但仔细看，能发现极其细微的、人工密封的痕迹！“后面是空的！但是……被封死了，非常结实！”
【……材料分析……】
【……高密度合金……覆盖……】
【……常规手段……无法开启……】
“原始潜力”给出了令人绝望的分析。
难道又要被挡在这里？
“头雁”看着手中那团光，又想起“回廊”中“守墓人”的“提示”，以及这东西“错误”的本质。
一个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不再试图用物理方式开门，而是再次集中精神，尝试与这团“原始潜力”沟通——不是下达指令，而是向它展示！展示那个疯狂矿工的形象，展示他刚才的举动和话语，展示后面可能有通路的“可能性”，最重要的是，将自己强烈的“想要进去”的意念，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
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这是最后的尝试。
那团光沉默着，依旧散发着稳定而莫测的光芒。
就在“头雁”快要绝望时——
光团动了。
它缓缓从她掌心漂浮起来，飞到那面被封死的岩壁前。
然后，它那柔和的光芒开始变化。
不再是均匀的光晕，而是分裂出无数极其细微的、如同光尘般的粒子。这些光尘粒子并没有去冲击或溶解岩壁，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渗透进了岩壁表面那些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分子间隙之中！
紧接着，整面岩壁，以光团为中心，方圆几米内的区域，开始发生一种奇异的……量子隧穿效应？！
物质的形态没有改变，但其存在的概率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在“头雁”几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们的身体，竟然开始穿透那面坚实无比的岩壁！
不是融化，不是分解，而是像光线穿过玻璃一样，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这个过程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下一刻，他们已经站在了岩壁的另一侧。
那团“原始潜力”的光芒黯淡了不少，缓缓飞回“头雁”手中。
身后，岩壁完好如初。
而他们眼前，是一条继续向下的、更加古老、更加粗糙的天然岩缝。人工开凿的痕迹在这里完全消失了，只有最原始的地质结构。空气更加寒冷，带着亿万年来沉淀下的死寂。
那个疯狂的矿工说的没错。“下面……更黑”。
而且，这里有一种令人不安的绝对寂静。连远处的水流声都消失了。
“它……它刚才……”黄毛结巴着，看着“头雁”手中的光团，如同看着神迹……或者魔鬼。
“它……扭曲了现实……”“螺丝帽”的声音带着恐惧和敬畏，“或者说……利用了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物理规则……”
“头雁”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着那团再次变得温暖的光。这东西的力量……远超想象。它既能创造（催化新生系统），也能像这样……钻规则的漏洞？
他们沿着狭窄陡峭的岩缝继续向下。
地势越来越深，环境越来越原始。
终于，岩缝到了尽头。
前方豁然开朗。
他们站在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空腔的边缘。
空腔的底部，是一片漆黑如墨的、静止不动的地下湖。
湖水的黑，是一种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的黑，仿佛不是液体，而是凝固的虚空。
而在湖泊的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块巨大无比的、漆黑如墨的晶体！
那晶体呈现出一种极其规整的、复杂的多棱柱结构，表面光滑如镜，倒映不出任何景象，只是纯粹地、绝对地黑。
它静静地矗立在绝对黑暗的湖心，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亘古、冰冷、死寂的气息。
看到这晶体的瞬间，所有人，包括那团“原始潜力”，都静止了。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深的敬畏和恐惧，扼住了他们。
就连那团“原始潜力”的光芒，也仿佛被那绝对的黑所压制，变得微弱而摇曳。
【……检测到……】
【……未知……】
【……信息……无法解析……】
【……错误……错误……错误……】
它第一次传递出了混乱和……恐惧的波动。
“头雁”感到手中的光团在微微颤抖，仿佛遇到了天敌。
她猛地想起来之前，“守墓人”和“摇篮”老人都提到过——“它们”存在的时间远比人类文明久远。
难道……这块深埋于地底最深处、超越任何已知地质构造和文明记录的黑色晶体，就是“它们”留下的……某个远古痕迹？一个……坐标？一个……信标？
还是……别的什么更加古老、更加可怕的东西？
就在他们被这超越理解的造物所震撼，动弹不得之时——
“头雁”手中的“原始潜力”光团，似乎终于从最初的恐惧中挣扎出来。
它突然脱离了“头雁”的掌控，缓缓飞向那片黑色的死寂湖泊。
在飞临湖面上空时，它停了下来。
然后，它开始……变化。
它那柔和的光芒开始向内收缩，形态开始拉长、变形……最终，竟然模拟出了那个疯狂矿工的形象！一个由光构成的、佝偻的、带着钻头手臂的矿工虚影！
那光构成的矿工虚影，对着湖中心那巨大的黑色晶体，做出了和之前那个真实矿工一模一样的动作——歪着头，用钻头手臂，笨拙地、指向黑色晶体的底部。
同时，一段融合了“原始潜力”本身波动和矿工疯癫语调的、极其怪异的意念流，猛地塞进了“头雁”的脑海：
“……看……”“……‘基石’……”“……‘它们’……也……怕……”“……‘噪音’……能……吵醒……‘沉睡’的……”“……或者……让‘它们’……再也……睡不着……！”
光构成的矿工虚影做完这个动作，便骤然消散，重新变回那团微弱的光球，飞快地逃回了“头雁”手中，光芒极其黯淡，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
“头雁”如遭雷击，猛地看向黑色晶体的底部！
只见在那绝对漆黑的晶体最深处，似乎……镶嵌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很小，与巨大的晶体相比微不足道，却散发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微弱的、乳白色的温润光芒！
那光芒……竟然与“回廊”中那些灰雾，以及“守墓人”表现出来的那种中性的、背景板般的气息，有几分相似！但却更加……集中？更加……古老？
难道……这块让“它们”都感到敬畏甚至恐惧的远古黑色晶体，其核心，竟然包裹着一块……“回廊”的碎片？！或者说，是构成“回廊”和“守墓人”那种存在的基础物质？
而那个疯狂的矿工，以及这团“原始潜力”模拟出的虚影，是在告诉她——这玩意，能干扰甚至伤害到“园丁”？！
“噪音”？“吵醒”？
怎么用？！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而浩瀚的意志，猛地从上方穿透了层层岩层，降临了！
这股意志如此强大，如此具象，甚至让周围的岩石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发现异常漏洞——】
【——检测到未授权‘潜力’波动及高优先级禁忌造物——】
【——执行最高协议：净化一切污染，回收所有异常——】
“园丁”的系统！它竟然直接锁定了这里！它感知到了“原始潜力”刚才的波动和这块黑色晶体的存在！
巨大的、由晶莹脉络构成的纯白色光矛，如同审判之剑，竟然直接穿透了厚厚的岩层，出现在地下空腔的顶部，矛尖对准了下方的他们和那块黑色晶体！
毁灭，即将降临！
没有时间思考了！
“头雁”看着手中黯淡的“原始潜力”，又看向湖心晶体深处那点乳白色的光芒。
赌一把！
像之前刺激新生系统那样！
她再次集中全部意念，不是向“原始潜力”灌输，而是向着那块黑色晶体，向着那点乳白色的光芒，疯狂地呐喊！将她所有的愤怒、不甘、绝望、以及对“园丁”系统的憎恨，化作最尖锐、最疯狂的精神噪音，狠狠地“砸”了过去！
“醒来！！！”“或者！！！”“毁了这一切！！！”
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瞬间——
那支纯白色的光矛，带着绝对净化的意志，轰然射下！
而湖心，那块亘古死寂的黑色晶体，最深处那点乳白色的光芒，似乎……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仿佛一个沉睡了亿万年的古老存在，被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用最无礼的方式……
……吵得……
……皱了一下眉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
……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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