辐射尘像灰色的雪，无声地落在“螺丝帽”和仅存的几名幸存者身上。他们蜷缩在一辆破旧、经过多次改装却能有效屏蔽部分能量扫描的卡车残骸里，引擎早已熄火，依靠人力缓慢推行，如同在死亡国度蠕行的甲虫。每一声金属摩擦的轻响都让他们心惊肉跳。
“回声”峡谷早已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被那种光滑黑色“新物质”部分覆盖的荒原。大地仿佛患上了某种丑陋的皮肤病，一块块“正常”的、破败的废墟与一片片死寂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新地面”丑陋地拼接在一起。
“头雁”最后传来的信息如同烙铁，烫在他们的意识里——龙鳞大厦，b13层，“密钥”。
还有黄毛毅然决然引开追兵时，那最后疯狂的背影。
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沉重得让他们无法停下脚步。
“导航仪完全失灵了，”“螺丝帽”的声音在防辐射面罩下显得闷哑，他盯着一个不断闪烁雪花的便携屏幕，“地标也全变了……只能靠大概方向和……它了。”他指了指怀里那个特制的屏蔽盒。里面的信息核心，在靠近龙鳞大厦方向时，会散发出极其微弱的、规律的温热感，如同一个沉默的罗盘。
这感觉让他们不至于彻底迷失在这片被改写的大地上，但也让他们无时无刻不暴露在风险之下——谁也不知道那个无处不在的“系统”，何时会再次精准定位到这微弱的共鸣。
几天后，一座扭曲的、如同巨大黑色墓碑的建筑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龙鳞大厦。
或者说，是它残留的基座。大厦的上半部分早已在那场终极的爆炸中湮灭，只剩下一个被光滑黑色物质部分包裹、部分仍是残破混凝土和扭曲钢筋的、巨大的、狰狞的底座。它像一个被强行缝合的伤口，矗立在荒原中心。
越是靠近，空气中的“凝滞感”就越是强烈。声音传播变得怪异，光线扭曲，甚至连风都仿佛变得迟疑。一种无形的、庞大的“注视感”笼罩着四周，冰冷，漠然。
他们不敢再前进，将卡车残骸藏在一条巨大的地裂深处，依靠最原始的潜行技巧，借助废墟的阴影，一点点向着那巨大基座挪动。
基座周围，巡逻的不再是简单的数据流光或低级清道夫。而是一种更加令人心悸的存在——它们保持着大致的人形或机械形态，但通体由那种光滑的黑色物质构成，动作整齐划一到令人毛骨悚然，如同提线木偶。它们的“面部”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平滑的漆黑，偶尔会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乳白与幽蓝交织的数据流。
它们是“系统”的维护者，也是处决者。
“螺丝帽”趴在一堵断墙后，用自制的高倍率潜望镜观察着，呼吸几乎停止。他发现这些“维护者”的行动路线有着极其精密的、固定的模式，如同程序设定好的算法。而在基座西南侧，一个被部分坍塌掩埋的、似乎通往地下的老旧货运通道入口，恰好处于两个巡逻队交错的、一个极其短暂的视觉盲区。
只有大概三秒的窗口。
“……就是那里……”
“螺丝帽”压低声音，心脏狂跳，“三秒！我们必须在三秒内冲进去！”
没有犹豫的余地。
计算着巡逻队冰冷的步伐，在心里默数。
就是现在！
几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断墙后猛地射出，扑向那个黑暗的入口！
他们的动作已经尽可能轻巧，但在绝对的寂静中，依旧如同惊雷！
最近的几个黑色“维护者”猛地停住脚步，平滑的“面部”瞬间全部转向他们的方向！没有瞳孔，却让人感受到冰冷的“锁定”！
咻咻咻——！
数道凝练的、足以分解物质的幽蓝脉冲射线，无声地射向他们刚才停留的位置和通道入口，将混凝土和金属瞬间气化！
“快！”
最后一名队员几乎是擦着射线的边缘滚进了通道口，厚重的防辐射服被擦出一道焦痕！
轰隆！
“螺丝帽”在进入的瞬间，引爆了早就设置在入口处的、最后一点高能炸药！
坍塌的碎石暂时封堵了入口，也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追击。
黑暗中，只剩下几人剧烈的心跳和喘息。
他们成功了……暂时。
打开微光手电，光束照亮了一条向下延伸的、布满灰尘和油污的古老维修通道。空气浑浊不堪，带着浓重的铁锈和机油味，却奇异地没有那种被“新物质”侵蚀的同质感。
这里，似乎暂时还是那个“系统”尚未完全覆盖的死角。
按照“头雁”信息中的提示，他们艰难地在迷宫般的通道中下行，躲避着不时出现的、已经失效的激光栅栏和压力陷阱。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扇厚重的、看起来极其古老的、由实心钢铁铸造的门前。门上没有任何电子锁，只有一个需要物理钥匙和密码盘双重验证的机械锁。
门牌上，锈蚀的字母依稀可辨：b13 -物理隔离区-最高权限。
这里就是“飞升”项目最初的核心数据备份室？保存着那份原始的、未经处理的“人类集体情绪备份”——“密钥”的地方？
“螺丝帽”尝试了所有已知的、“蜂巢”和“灯塔”可能使用的密码，锁盘纹丝不动。
希望再次面临破灭。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屏蔽盒，突然变得滚烫！
与此同时，那扇厚重的铁门内部，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绝不可能的嗡鸣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门的另一边……苏醒了？
并且，与他们带来的核心，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不是密码……”“螺丝帽”猛地反应过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是……认证！这扇门需要特定的信息特征才能开启！”
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枚滚烫的核心，紧紧按在了冰冷的机械锁盘上！
嗡——！！！
核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无数细微的数据流如同活物般涌入锁盘内部！
门内传来一系列复杂而沉重的机括转动声，仿佛沉睡了半个世纪的巨人正在舒展筋骨。
咔哒。
一声清脆的解锁声。
厚重的铁门，缓缓地、无声地向内滑开。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高科技数据库。
而是一个……时间胶囊。
房间不大，布满了厚厚的灰尘。中间是一台巨大而笨重、早已停产多年的老式磁带走带机，连接着几个布满真空管的、足有衣柜大小的古老服务器机柜。机器的指示灯大多熄灭，只有少数几盏，在核心靠近后，艰难地、微弱地亮起了幽绿的光芒。
这就是“密钥”的保存地？依靠最原始的、物理隔离的磁带技术？
“螺丝帽”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吹开磁带机上的灰尘。上面贴着一个泛黄的标签，手写着一行字：
【“飞升”原型-情感基底备份-未经降噪-危险】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播放键的瞬间——
整个房间，不，是整个b13层，猛地剧烈震动起来！
并非来自外部攻击，而是源于内部！源于他们脚下！
那台古老的服务器机柜，发出的嗡鸣声陡然变得狂躁而不稳定！幽绿的灯光疯狂闪烁！
脚下冰冷的地板，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
不，不是透明，而是正在被同化！被那种光滑的黑色“新物质”从下方侵蚀、覆盖！
那个“系统”！它早就知道这里！它或许无法直接突破这物理隔离的防护，但它一直在等待！等待有人从外部打开这扇门！等待这最后的“异常”暴露出来！
而现在，它来了！
“快！取出磁带！”“螺丝帽”对同伴嘶吼，自己则扑到服务器前，试图手动切断能源，阻止同化过程！
一名队员手忙脚乱地打开磁带仓，里面安静地躺着一盘厚重的、老式的开盘式磁带。就在他手指碰到磁带的瞬间——
啪！
一声轻响，服务器机柜侧面，一个本该早已失效的、老旧的全息投影仪，突然被异常能量激活，投射出一段模糊的、闪烁的影像——
是梅琳达！
但并非她最后留下的信息里的样子。这段影像似乎更早，像是在“灯塔”沦陷前匆忙录制的。她的眼神充满了极度焦虑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无论谁找到这里……听着！‘密钥’……不仅仅是情绪备份……它……它还是……”影像受到强烈干扰，剧烈闪烁。
“……‘源头’的……最初……共鸣印记……是‘蜂巢’最早尝试连接时……意外捕获的……一丝……回响……”
“……它能……干扰……甚至……重写……底层指令……”
“……但必须……谨慎！它的力量……是混沌……无法控制……”
“……尤其是……不能……靠近……‘他’……否则……”
影像猛地中断，投影仪冒出一股青烟，彻底烧毁。
而脚下，那黑色物质的侵蚀速度猛地加快，已经蔓延到了服务器机柜的支架！
“拿到了！”那名队员终于取出了那盘沉重的磁带，紧紧抱在怀里。
“走！快走！”“螺丝帽”大喊，同时绝望地看着那台正在被黑色物质吞噬的古老服务器——里面或许还有更多关于“源头”、关于“系统”弱点的秘密，但此刻只能放弃！
他们冲向门口。
然而，门外原本寂静的通道，此刻已充满了那种冰冷的、光滑的黑色物质，如同潮水般向他们涌来！堵死了所有退路！
他们被彻底困在了这个正在被迅速“格式化”的房间！
完了。
彻底完了。
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努力，最终还是落入了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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