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西厢房的书房里,堆起了一座小山。
这些账本,散发着一股陈年油垢和霉菌混合的复杂气味。
顾长生随手翻开一本,封面油腻得能反光,内页上沾着不明的酱汁污渍,字迹更是龙飞凤舞。
他深吸一口气,差点没被这股味道送走。
‘好家伙,我以为是查账,搞了半天是考古。’
【道心通明】的天赋全力运转,一目十行地扫过这些鬼画符。
数据流疯狂涌入他的大脑。
【永和三年,十月,采买上等人参三斤,共计一百二十两。经手人:王大厨。】
【永和三年,十一月,采买过冬木炭五千斤,共计八十两。经手人:王福。】
【永和三年,十二月,修缮后院凉亭,耗费白银二百两。经手人:王管事。】
信息一条条被记录、归类、分析。
但顾长生很快就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他内心疯狂咆哮:‘我裂开了呀!我这cpU都快干烧了,可数据库是空的啊!’
他能看到数据,能分析数据的逻辑漏洞,比如人参的价格虚高了至少三倍,修个破亭子花二百两更是离谱到家。
可他不知道谁是王大厨,谁是王福,谁又是那个敢贪二百两的王管事。
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谁是谁的后台?谁又是谁的爪牙?
空有屠龙技,却连这帮蛀虫的狗窝在哪都找不到。
‘不行,单打独斗是莽夫行为,我需要一个帮手。’顾长生迅速制定了新的战略。
他看向旁边站着,随时准备听候差遣的青儿。
这姑娘现在看他的眼神,已经从“鄙夷”和“好奇”,进化到了“崇拜”。
“青儿。”
“姑爷,您吩咐!”青儿脆生生地应道。
“府里可有那种……嗯,精通账目,为人又正直,但因为不懂得变通,现在混得不太如意的老账房?”顾长生斟酌着词句。
他需要一个“内部人士”,一个活地图。
青儿歪着脑袋,认真地想了想,眼睛突然一亮:
“有!陈伯!以前他可是府里的大账房,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谁都别想从他手底下多拿一个铜板!”
“那他现在人呢?”
“唉,”青儿叹了口气,“陈伯太犟了,因为账目上的事,好几次当众顶撞王管事。王管事说他不懂规矩,就把他打发去看守南边的旧仓库了。”
顾长生笑了。
“带我过去。”
……
秦府南角,一间偏僻破旧的库房。
顾长生见到陈伯的时候,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拿着一块抹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一排积满灰尘的空架子。
他衣着朴素,洗得发白,但腰杆却挺得笔直,身上有股读书人特有的执拗气。
“陈伯。”顾长生没有摆任何姑爷的架子,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陈伯回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他认得这个新来的姑爷,却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对他如此礼遇。
“姑爷,使不得。”他连忙放下抹布,躬身回礼。
“叨扰陈伯了。”
顾长生开门见山,直接从怀里拿出一页抄录下来的账目,递了过去。
“长生初来乍到,对府中账目一窍不通,有几个地方百思不得其解,想向陈伯请教。”
陈伯本已心如死灰,只求安稳度日。
可当他看到顾长生递过来的纸张,以及那张纸上用红笔圈出的几个地方时,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姑爷请讲。”
顾长生指着其中一行字,轻声问道:“陈伯请看,此处写着‘后厨采买,冬日木炭,损耗三成’。长生愚钝,实在想不通,木炭而已,并非活物,如何能凭空损耗三成?莫非秦府的冬天,比北境战场还难熬,需要把炭烧着运进来?”
这话问得刁钻!
旁边的青儿听得云里雾里,陈伯的眼中却爆出一团精光!
他死死地盯着顾长生,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这问题,外行根本问不出来!只有真正懂账的人,才能一眼看出这“损耗”二字里藏着的猫腻!
沉默了许久,陈伯才沙哑着嗓子开口:
“姑爷有所不知。这木炭采买,他们专挑淋过雨的湿炭。入库时过秤,分量十足。存放几日,水分一干,分量自然就少了三成。这一进一出,差价就进了私人的口袋。”
‘我靠,原来古代就有‘注水肉’的玩法了,还是pLUS升级版!’顾长生心中了然,对陈伯愈发敬重。
“原来如此,受教了。”
顾长生又指向另一处:“那此处,‘药房采买,百年山参,以二换一’,又作何解?”
陈伯苦笑一声:“品相好的拿去外面高价卖了,再用两支品相差的便宜货顶替一支。账面上,永远都是平的。”
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一问一答之间,那些藏在油墨下的龌龊勾当,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青儿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小脸煞白。
她从未想过,自己生活的秦府,内里竟已腐烂至此。
陈伯越说越激动,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他感觉自己多年憋在心里的郁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他看出来了,眼前这位新姑爷,是真真正正想查事的人!
他不是在做戏!
等到顾长生问完最后一个问题,他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姑爷!您这是想为将军分忧,想整顿秦家!老朽虽是一把老骨头,也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陈伯快快请起!”顾长生连忙上前,亲自将他扶起。
他看着眼前这位老人,知道火候到了。
顾长生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陈伯,郑重无比地长揖及地。
“陈伯之才,不应埋没于此尘埃之中。”
“长生在此,正式恳请陈伯助我一臂之力,彻查府内积弊!”
陈伯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刚想说话。
顾长生缓缓直起身,目光灼灼:“府内账目混乱,需一位德才兼备、铁面无私之人来执掌。待此事了结,长生定向将军举荐您,还秦家一个清明,还您一个公道!”
他没有说直接任命,而是“举荐”。
这既符合他赘婿的身份,又给予了这位老人最大的尊重和肯定。
士为知己者死!
陈伯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再次跪倒在地,这一次,顾长生没有再拦。
“老朽……叩谢姑爷!”
“从今往后,老朽这条命,就是姑爷的!”
良久,陈伯站起身,仿佛年轻了二十岁,眼中的浑浊一扫而空。
他凑到顾长生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将一桩桩、一件件他多年来积攒的秘密,全盘托出。
“姑爷,那王大厨,是采买执事王福的堂弟。”
“那王福,又是王管事的远房侄子。”
“而王管事,仗着自己是老太爷的远房表亲,在府里盘根错节,一手遮天!采买、库房、后厨……府里油水最足的地方,全是他的人!”
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在顾长生脑中清晰地构建起来。
一个以王管事为核心,裙带勾连,侵吞秦家资产的贪腐集团,浮出水面。
顾长生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好家伙,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拖就是一串。这哪是查账,这是打副本啊,还得先清小怪,再打精英,最后才能见boSS。’
‘不过……这样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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