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强几乎是冲出家门的。
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却丝毫无法冷却他胸腔里那团熊熊燃烧的怒火和彻骨的寒意。
他发动他那辆陪伴他风里来雨里去多年的老解放卡车,引擎发出沉闷的嘶吼,载着他像离弦的箭一样射向最近的工商银行。
八点三十分,银行开门。
周国强径直冲到一个窗口前,将存折和自己的身份证“啪”地一声拍在柜台上,声音嘶哑而急促:“同志!给我打流水!打最近三年的详细流水!马上!”
柜台里的年轻柜员被周国强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周身散发的骇人气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接过存折和证件:“先生您别急,我这就给您查……”
等待打印流水单的几分钟,对周国强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他焦躁地在狭窄的等候区来回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又松开,就连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也浑然不觉。
“先生,您的流水单。”柜员的声音终于响起,接着窗口递出一沓厚厚的打印纸。
周国强一把光速夺过,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行记录。
存款、取款、转账……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日期在他眼前飞速掠过。
起初几年,存取还算规律,记录着他辛苦跑车的收入和家里的必要开支。
但自从儿子结婚后,尤其是近一年来,取款的频率和金额开始变得触目惊心!
一笔,两笔,三笔……五千、一万、两万……频繁的大额取现记录如同密集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睛!
取款人签名栏,几乎无一例外都是那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潦草字迹——施丽虹!
周国强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眼前阵阵发黑!
他一把抓起那沓厚厚的流水单,像抓着索命的证据,转身就冲出了银行大门。
阳光刺眼,他却感觉置身冰窟。
与此同时,周家客厅里,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周伟康请假在家,和妻子刘莉莉陪在施丽虹的身旁。
而施丽虹呢?
她依旧瘫在沙发上,但身体不再只是筛糠般颤抖,而是陷入了一种绝望的僵直。
周国强那句“去银行一笔一笔查清楚”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知道,完了!彻底完了!银行流水一打出来,那一笔笔的取款记录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藏都没法藏!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
怎么办?怎么说?
她脑海里飞快地转着各种借口:给伟康存着?投资?借给亲戚了?
不行!周国强不会信的!他会逼着她拿出证据!拿不出来怎么办?他会发疯的!他刚才的样子,简直像是要吃人!
就在这时——
“哐当!”楼下传来一声刺耳的、仿佛带着无尽怒火的关车门声!
紧接着,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由远及近,清晰地踏在楼梯上!
每一步,都像踩在施丽虹的心脏上!
“咔哒!”门,被猛地推开了!
周国强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但他手中紧攥着的那厚厚一沓白色纸张,在昏暗的光线下却显得异常刺眼。
一股冰冷刺骨的,仿佛来自西伯利亚寒流的怒意,瞬间席卷了整个客厅,让温度骤降到了冰点。
他一步一步走进来,目光如同冰锥,精准地盯在沙发上面如死灰的施丽虹身上。
他将手中的银行流水单,一张一张,缓慢而沉重地,拍在施丽虹面前的茶几上,覆盖在那本摊开的存折之上。
每拍下一张,都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却如同惊雷炸在施丽虹耳边。
周国强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暴怒到极致反而诡异的平静,却蕴含着能将人碾碎的力量:“施丽虹,解释!现在!”
施丽虹猛地抬起头,看着丈夫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的、仿佛看穿一切的失望和愤怒,最后一丝狡辩的勇气瞬间土崩瓦解。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迟来的、尖锐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眼泪终于汹涌而出,不再是表演,而是发自内心的绝望和崩溃。
“是……是我取的……”施丽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钱……钱给我弟了……他……他要买房子……还差点……我……我就……就支援了……一下……”
“那是借?!还是给?!你他妈的给老子说清楚!!!”周国强冷漠着一张脸,目光死死锁着施丽虹。
“说清楚!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忍心磋磨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转身却背着我,拿我的血汗钱去当扶弟魔!!你他妈的脑袋里装的都是屎吗?!”
施丽虹被丈夫尖锐的控诉刺得浑身一颤,巨大的压力下,埋藏心底几十年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想的委屈和荒谬逻辑,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哈哈哈……”她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为什么?!因为我妈从小就是这么教我的啊!!”
施丽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洗脑后的偏执和此刻被点醒的剧痛:“我妈从小就教育我说只有儿子才是根!才是我往后的倚靠!女儿……女儿那都是给别人家养的……”
施丽虹状若疯癫,却将深埋于内心深处的那一抹不甘终于撕开,“在我小时候,家里但凡有点好吃的,我妈都会藏起来给我弟!我眼巴巴看着,问一句,她就骂我馋,不懂事!说‘你弟是男孩,要长身体,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
“那时我的成绩也很好啊,我也想读高中、读大学的啊!可我妈却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点出来干活,帮衬家里,攒钱给你弟娶媳妇才是正经!’”
“然后,我就去纺织厂当女工了!我挣的每一分钱,都交给我妈!她拿去给我弟买新衣服,买手表,供他上学!我呢?我连买盒雪花膏都要被她念叨半天浪费钱!”
“后来我嫁给了你,” 施丽虹看向周国强,眼神空洞又带着悲凉,“我以为我熬出头了!可我妈却还是三天两头来找我哭穷!”
“……再后来,立伟他要娶媳妇了,彩礼不够;要盖房子了,钱不够;要买房子了,钱还是不够……”
“我妈每次都说‘丽虹啊,你是当姐姐的,不能看着弟弟受苦啊!’ ‘你嫁得好,帮帮娘家是应该的!’ 我能怎么办?不给?那我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就都会来戳我的脊梁骨!”
施丽虹的声音充满了积压多年的委屈和愤懑,她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旋涡。
“呵呵,我就是个大傻子!心甘情愿的被他们用‘亲情’绑架了这么些年!我还总幻想着,等将来立伟出息了就好了……”
“可结果呢?我弟他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他只会伸手要钱!他眼里只有钱!”
施丽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尖锐而凄厉:“啊——这么些年,我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事啊……”
她猛地指向自己,又指向周伟康,最后仿佛指向虚空中的女儿,脸上充满了自我憎恶和一种恍然大悟的惊骇。
“我……我竟然……我竟然学我妈……”
“我把从我妈那里学来的那套……那套‘重男轻女’、‘压榨女儿帮衬儿子’的混账道理……用在了我自己的女儿身上!!”
这个认知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中了施丽虹!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疯狂和委屈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巨大的,如同坠入深渊般的惊恐和茫然。
她像是第一次看清了自己丑陋的面目。
“我……我对娉婷……”施丽虹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充满了颤抖和不敢置信的悔恨,“我逼她辍学……我让她拿打工的钱给伟康花……我……我在把我的儿子也如我那个废物的弟弟一样养……
说着,说着,施丽虹猛地捂住脸,身体蜷缩成一团,似是无法接受这一个认知,意识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否定中,徒留低低的喃喃自语声,“娉婷她是我的女儿……我亲生的女儿啊……我怎么能这么对她?!我怎么能这么狠心啊?!我到底干了什么啊?!!”
悔恨的泪水汹涌而出,不再是表演,而是发自肺腑的痛彻心扉。
她终于看清了自己被娘家洗脑、又把这扭曲的“爱”施加在女儿身上的可悲循环。
她成了自己母亲最忠实的复制品,用同样的方式伤害着自己的孩子。
周国强看着眼前崩溃痛哭,悔不当初的妻子,胸中翻腾的怒火被妻子这迟来的悔恨浇灭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带着酸楚的悲凉。
他知道施丽虹也是受害者,是那套腐朽观念的牺牲品,但这并不能抹去她对女儿造成的伤害。
他沉默地站着,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那份银行流水单也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周伟康早已目瞪口呆,脸色惨白如纸。
母亲歇斯底里的控诉和痛悔,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将他长久以来心安理得享受的“特权”剥得鲜血淋漓。
他看着痛哭流涕的母亲,再想起姐姐苍白的脸和父亲冰冷的眼神,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个家畸形的根源,以及自己在这个旋涡中扮演的角色。
客厅里只剩下施丽虹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充满了绝望和迟来的、沉重的醒悟。
这哭声,是对过往罪孽的忏悔,也是对被自己亲手毁掉的母女关系的哀悼。
而周国强知道,有些伤害已经造成,弥补的路,漫长而艰难。
但至少,这血淋淋的真相被撕开,这迟来的忏悔,是走向救赎的第一步。
他疲惫地闭上眼,心中那份为女儿买房的决心,却变得更加坚定。
这个家,必须彻底整顿,从根子上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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