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轩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死死盯着钟离久伸出的那两根手指。
白皙，纤长。
在他眼中，却指向两条截然不同的人生之路。
一条，是立竿见影的成功。
“必火”的剧本，一举成名，名利双收。
这不就是他过去十年，在无数个熬夜写稿的深夜里，在每一次被制片人轻蔑拒绝后，醉倒在街头时，疯了一样渴求的东西吗？
他能立刻摆脱这该死的，连房租都快交不起的窘迫。
他能住进大房子，开上好车，能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都仰视他！
他林文轩，成功了！
可是，代价呢？
才思枯竭，再也写不出一个有灵气的字，变成一个只会复制粘贴的，平庸的写手。
那……还是他吗？
那个小学时，因一篇作文被老师全班朗读而爱上写作的男孩。
那个大学里，为一个完美的句子可以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文学青年。
那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十年，穷困潦倒，也依然坚守创作底线的编剧……
如果失去了这一切，那具被名利填满的行尸走肉，还是他自己吗？
另一个选择，听起来美好得多。
保留才华，只收走那股盘踞他十年的“怀才不遇”的霉运。
就像是把他人生路上的所有绊脚石，一次性全部挪开。
才华还在，梦想也还在。
但代价同样清晰——未来第一部成功作品，一半的气运。
气运是什么，他不懂。
但他本能地知道，那是比钱、比名更重要的东西。
而且，钟离久说得无比清楚：“你的路会顺畅很多，但能走到哪一步，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不确定性。
这三个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几乎窒息。
他已经被这该死的不确定性，整整折磨了十年！
他受够了！
他怕了。
如果，就算没有了霉运，他还是失败了呢？
如果他的才华，根本就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值钱呢？
那他岂不是白白付出了代价，最后依旧一无所有？
钟离久没有催促他，姿态慵懒地靠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她甚至还顺手从旁边的青瓷盘里，捏了块云片糕，慢悠悠地送进嘴里。
仿佛眼前这个男人的灵魂挣扎，还不如一块糕点有趣。
角落里，冥时晏依旧在对着那尊破鼎输送着力量，他周身的气息平稳如山，似乎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他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钟离久和那个挣扎的男人身上。
他能感觉到钟离久身上那种独特的，近乎于天道法则的平静。
她不是在出难题。
她只是在陈述典当行最根本的规则—等价交换。
想要不劳而获的成功，就要出卖灵魂。
想带着灵魂去赌一个未来，就要承担血本无归的风险。
这世上，从无两全法。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林文轩额头的汗珠汇成一股，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带来的那叠厚厚的剧本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他就那么看着那片墨迹，像是看到了自己十年青春流下的所有眼泪。
他想起了父母。
他们总劝他找个安稳的工作，每次打电话回家，他都强撑着说自己过得很好，项目马上就要启动了，很快就能赚大钱了。
可实际上呢？
房东阿姨看他的眼神，已经像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他又想起了前女友。
她陪了他五年。
最后，她哭着说：“文轩，我爱你的才华，但我真的等不起了。我想要一个家，一个能看到未来的家。”
分手那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给不了。
选第一个，这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他可以把钱摔在那些曾经嘲笑他的人脸上，可以给父母买一套大房子，甚至……可以去找回她，告诉她，他现在能给她想要的一切了。
可是……
林文轩的手，猛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刺痛。
他豁然抬头，双眼布满血丝，声音沙哑得厉害。
“九爷，我……我选第二个。”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都虚脱了，无力地靠在柜台上。
钟离久终于放下了茶杯。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算不上赞许，但至少不是无趣的表情。
“想好了？不后悔？”
“不后悔。”林文轩大口喘着气，眼神却在绝望的灰烬中，重新燃起了一点星火，并且越来越亮，“如果我连自己的东西都不敢拿去赌一把，那我这十年，就真的白活了。”
“钱没了可以再赚，名气……或许我本就不配拥有。但要是连写故事的能力都没了，那我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行。”
钟离久点了点头，站起身。
她走到林文轩面前，伸出手，悬停在他头顶上方。
林文轩看不见。
但在冥时晏和钟离久的视野里，一缕缕灰黑色的雾气，正从林文轩的七窍和四肢百骸中，被硬生生抽离出来。
那些气息里，充满了颓丧、失落、怨愤与不甘。
随着灰色气息的离去，林文轩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轻松了许多，就像卸下了一个背负了十年的沉重枷锁，连佝偻的背，都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
而在那灰色之下，一团原本暗淡的，乳白色的才华光芒，开始重新变得明亮、活跃，光芒中仿佛有无数的故事和灵感在雀跃。
钟离久五指轻轻一拢。
那团灰色的霉运在她掌心迅速凝结，化作一颗毫不起眼的灰色珠子。
“好了。”她把珠子随手扔进柜台下的一个抽屉里，里面已经有了好几颗颜色各异的珠子，“契约成立。”
“从今天起，你的路上不会再有那些莫名其妙的阻碍。”
“去写你的故事吧。”
“这……这就完了？”林文轩仍有些不敢相信。
“不然呢？”钟离久挑了挑眉，“还想我请你吃饭？”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文轩连忙摆手，他调匀了呼吸，然后对着钟离久，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九爷。”
“无论未来如何，我都感谢您今天，给了我这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说完，他将桌上那叠浸染了汗水与泪水的剧本，珍而重之地收回公文包，转身，离开了古董店。
当他走出店门，午后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他身上时，他突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街上的车水马龙，依旧喧嚣。
但他的世界，好像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迟疑了一瞬，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请问是林文轩，林老师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干练利落的女人声音。
“我是，您是？”
“您好林老师，我是华星影视的制片人李蓉。我之前从王导那，看到了您写的剧本《黑夜将明》，我们公司对这个项目非常感兴趣，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我们约个时间，具体聊一聊？”
林文轩握着手机，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黑夜将明》。
那是他三年前的剧本，是他呕心沥血的巅峰之作。
他曾投了无数家公司，得到的回复永远是“太压抑”、“不符合市场”、“没有流量明星愿意演”。
他以为，这个剧本，会永远烂在他的电脑硬盘里。
没想到……
一股热流直冲眼眶，他差点当场失态。
他用力眨了眨眼，逼回了泪意，对着电话那头，用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充满了力量和自信的声音说道：
“方便，我随时都有时间！”
阳光下，这个在现实泥潭里挣扎了十年的男人，终于第一次，真正挺直了腰杆。
朝着那片属于他的光明，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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