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的双臂绷紧如钢筋，死死架住了李云龙正在下沉的身体。
元帅的膝盖，距离冰冷的地面，只差分毫。
“老李！你干什么！”
林凡低吼，手臂青筋根根暴起。他感觉自己架住的不是一个人的重量，而是一个老兵被抽干了所有尊严后，仅剩的、令人心碎的全部。
“兄弟……老林……”
李云龙的牙关都在打颤，那张写满风霜的脸上，涕泪横流，再没有半分元帅的威严，只剩下一个濒临崩溃的老人。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老子这辈子没求过人……就这一回……”
他还在用尽全力往下跪，仿佛这一跪，就能换回那个年轻人的蓝天。
“我拒绝。”
林凡吐出三个字，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像手术刀划过肌肤。
李云龙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缓缓抬起头，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是全然的无法置信。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拒绝。”林凡重复了一遍，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直视着李云云，“‘创世纪’的医疗模块，是应对文明危机的最终底牌，不是用来治疗一个士兵的工伤。从战略角度，成本和收益不成正比。”
“成本？收益？！”
李云龙像是被瞬间点燃的炸药桶，猛地挣脱林凡的钳制，一把揪住了林凡的衣领，嘶吼着咆哮起来，唾沫星子喷了林凡一脸！
“我他娘的跟你谈的是我兄弟的兵，你跟我算计成本？！”
“当年和尚被砍了脑袋，你跟老子算过成本吗？秀芹死在城楼上，你跟老子算过收益吗？！”
“那是老子独立团的种！是我李云龙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兵！不是你那个狗屁计划里的一颗冰冷的螺丝钉！”
他指着林凡的鼻子，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哀求已经彻底被滔天的怒火和背叛感所吞噬。
“冷血！你他娘的就是个冷血的怪物！你没有心！”
“你根本不懂一个当老子的，看着自己最看重的兵躺在床上等死是什么滋味！”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翅膀硬了，用不着我们这些老家伙了？所以连老子看重的兵你都见死不救？！”
这是两人相识以来，李云龙第一次对林凡说出如此锥心刺骨的话。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凝固成冰。
赵刚脸色煞白，一个箭步冲上来，死死抱住暴怒的李云龙。
“老李！你疯了！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老赵你听听！你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李云龙状若疯虎，奋力挣扎。“什么狗屁的战略！老子就知道，他能救，但他不救！他眼睁睁看着那小子废了，他不管！”
“够了。”
林凡的声音突然响起。不大，却带着一股寒冬般的冷静，瞬间压过了李云龙所有的咆哮。
他看着眼前这个彻底失态的老兄弟，心中五味杂陈。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
“赵刚，放开他。”
赵刚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手。
李云龙喘着粗气，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用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林凡。
林凡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
“李云龙，你听清楚。”
“我不是不救。”
“我是要让他，自己救自己。”
“如果他自己站不起来，就算我把他造成一个超人，他的魂，也是死的。”
说完，他不再看李云龙，转身拿起桌上的一个文件夹，径直朝门外走去。
“老林！你去哪！”赵刚急道。
“医院。”
林凡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李云龙怔在原地，脸上的暴怒渐渐褪去，化为一片茫然和更深的痛苦。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倒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赵刚走到他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老李，你还不懂吗？”
“林凡他……他不是神仙，他是在教我们所有人，怎么去做一个能创造奇迹的中国人。”
“他是在逼着李特……自己把那根断了的脊梁，一寸一寸，亲手接起来啊！”
……
军区总院，特护病房。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特躺在病床上，双眼空洞地盯着惨白的天花板，像一具还有呼吸的尸体。
那张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曾经像太阳一样明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烧尽的炭火般的死寂。
他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他的魂，好像跟着那架坠毁的战机，一起摔碎在了郊外那片荒芜的土地上。
门开了。
林凡走了进来。
李特的眼珠动都没动一下，仿佛进来的是一团空气。
林凡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他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将手中的文件夹放在床头柜上。
“你的腿，废了。”
林凡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病床上的李特，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蓝天，你也回不去了。”
李特猛地闭上了眼睛，一行清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林凡静静地看着他，等了足足一分钟，才继续开口。
“但是，天不止一块。”
他伸手，打开了那个文件夹，将一份画满了复杂线条和数据的图纸，展现在李特面前。
那是一副充满了科幻色彩的设计图，一个由无数精密机械构件、微型发动机和传感器组成的金属结构，紧紧贴合在人体的腿部和腰部。
“这是什么？”李特终于开口了，声音干涩得像是生了锈。
“外骨骼助力系统。”
林凡指着图纸上的一个核心传动结构。
“一种可以穿戴的机器人。它能让瘫痪的人重新站立，让残疾的人重新奔跑。”
李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图纸吸引。作为一个顶尖的飞行员，他对机械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他能看懂图纸上那些天才般的设计，那些超越了这个时代的传动理念和能源方案。
“我这里，只有一份不成熟的概念图。”
林凡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引导性。
“它的能源、控制系统、神经元连接……全都是空白。它需要有人，把它从一张废纸，变成现实。”
他抬起头，看向李特，眼神深邃如海。
“蓝天不要你了。”
“但大地，需要你。”
“你飞不了了。但你可以让成千上万个像你一样，因为战争、因为事故，再也站不起来的战友和同胞，重新站起来，甚至跑起来。”
“你一个人，换他们所有人，活得像个人样。”
“李特，告诉我，这个战场，够不够你打一辈子？”
李特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份图纸，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片全新的、无比广阔的深蓝天空！
他的骄傲，他的梦想，他的一切，都在那场事故中被碾得粉碎。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可现在，林凡却在他面前，推开了另一扇门。
一扇通往更宏大、更具意义的战场的大门！
如果说，驾驶战机是为了保卫这个国家。
那么，创造这个东西，就是为了守护这个国家里，那些被命运击碎了尊严的人们！
这也是战斗！
为了人的尊严而战！
李特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份图纸，那力道，几乎要将纸张捏碎，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那双死寂的眼睛里，仿佛有两簇火苗，被瞬间点燃，并且越烧越旺，亮得惊人！
“够！”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他看着林凡，眼中的茫然、绝望、死寂，被一种名为“希望”的全新光芒彻底取代。
他明白了。
林凡不是神仙，他没有施舍给他一个奇迹。
他给了他一个机会。
一个让他用自己的双手，去为更多人创造奇迹的机会！
……
病房门外，一条缝隙后。
李云龙从头到尾，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
他看到那个年轻人眼中重新燃起的光，看到他紧紧攥着图纸、仿佛攥着全世界的手，看到他开始和林凡激烈地讨论图纸上的某个技术细节……
他没有进去。
他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后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
这个在战场上流干了血都没哭过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用粗糙的手背抹着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泪，无声地笑了。
赵刚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递给他一支烟。
李云龙颤抖着手接过，却怎么也点不着。
他抬起头，看着赵刚，红着眼圈，用嘶哑的嗓子骂道：
“他娘的……老子还是想揍那个小王八蛋一顿。”
赵刚笑了，帮他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烟圈。
“想揍，就说明你心里，服了。”
李云龙沉默了，烟头的火光在他布满沧桑的脸上明明灭灭。
他知道，赵刚说得对。
可他心里那个疙瘩，那个没能让那小子重返蓝天的遗憾，真的能就这么过去吗？
或许，只有等李特在另一个战场上，真正打赢属于他的那场仗时，才能彻底解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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