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庆丰班”是个跑码头的水陆班子,唱的是梆子戏,吃的是开口饭。
班主姓胡,我们都叫他胡班主,是个在梨园行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江湖。
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戏比天大,规矩比戏大。”
尤其是那些老祖宗传下来的禁忌,更是半点马虎不得。
诸多规矩里,最要紧的一条,便是“破台”。
但凡新戏台,或者许久未用的老戏台,开锣前必须“破台”。
这可不是简单的扫尘祭祀,而是一场极其隐秘、充满煞气的仪式。
通常在午夜子时进行,台上只留一盏油灯,班主带着几个胆大心稳、八字硬的老人,扮上“灵官”或者“煞神”,念咒驱邪,杀鸡淋血,还要舞一套特定的“破台煞锏”,意在清除戏台上可能盘踞的孤魂野鬼、不洁之物,免得唱戏时冲撞了,或是被“脏东西”混在戏文里上了台。
胡班主说过,他年轻时跟的班子,有次在个荒废的祠堂唱戏,班主贪省事,没严格走“破台”的流程,结果唱《目连救母》时,扮“五猖鬼”的武生突然中邪,力大无穷,见人就打,眼神全变了,嘴里发出的声音又尖又利,根本不是他自己的。
最后好不容易制住,人也废了,没几天就咽了气。
自那以后,胡班主对“破台”一事,看得比命还重。
这年秋天,我们班子接到一个活儿,是去一个叫“白石镇”的地方唱连台本戏,庆祝当地大户姜老爷的六十大寿。
那戏台是姜家新修的,就盖在镇外河边的空地上,飞檐翘角,雕梁画栋,甚是气派。
只是位置有些偏僻,背后就是一片黑压压的老林子。
胡班主一到地方,绕着新戏台走了三圈,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私下跟我们几个老伙计说:
“这台子……方位不对,煞气有点重。背阴临水,还冲着那片老林子,是聚阴纳秽的格局。今晚‘破台’,都打起精神,半点不能出错!”
当晚子时,万籁俱寂,只有河水哗哗流淌。
新戏台上,只点了一盏孤零零的油灯,火苗被风吹得摇曳不定,映得台上人影幢幢,鬼气森森。
胡班主亲自扮上了“王灵官”,金脸红袍,额上贴符,手持金鞭。
我和另外两个八字硬的老师傅,扮作“煞神”,脸上涂得花花绿绿,手持钢叉。
台下,摆好了香案,供奉着戏神祖师,一只雄赳赳的大公鸡被捆着脚放在一旁。
仪式开始。
胡班主口中念念有词,都是些晦涩难懂的咒语。
他步踏魁罡,手中金鞭挥舞,带起阵阵阴风。
我们三个“煞神”跟着他的节奏,舞动钢叉,发出低沉的呼喝。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杀鸡淋血,以血辟邪。
胡班主抓起那只公鸡,捏开鸡嘴,正要下刀,突然,戏台后面那片老林子里,传来一声凄厉尖锐的猫头鹰叫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咕喵——!”
这叫声来得太不是时候!所有人都是一惊。
胡班主手一抖,那刀锋偏了半分,没能一刀毙命,只在鸡脖子上划了道口子。
公鸡吃痛,拼命挣扎,发出一连串惊恐的啼鸣,带着淋漓的鲜血,竟然挣脱了胡班主的手,“扑棱棱”地飞下了戏台,一头钻进了黑暗里,不见了踪影!
血,只溅了几滴在戏台边缘,根本没完成“淋血”的步骤。
台上台下,一片死寂。
胡班主的脸色在油灯下变得惨白如纸,握着金鞭的手微微发抖。
他看着公鸡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香案上摇曳的烛火,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坏了……煞气未除,反惹怨憎……这台……怕是镇不住了。”
我们几个心里都沉甸甸的。
按照规矩,“破台”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更不能出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可现在,最重要的环节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胡班主沉默良久,最终叹了口气,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唱了。但愿祖师爷保佑吧……”
第二天,寿戏开锣。姜家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我们班子打起精神,唱的是喜庆的《郭子仪拜寿》。起初一切正常,锣鼓喧天,喝彩阵阵。
等到下午唱《乌盆记》时,怪事开始出现了。
《乌盆记》是出冤鬼戏。
唱到冤魂刘世昌诉冤一段时,扮刘世昌的老生演员唱着唱着,声音突然变了调,带着哭腔,眼神发直,指着台下某个空处,凄厉地喊道:“我好冤啊——!还我头来——!”
台下观众只当是演员投入,喝彩更响。可我们台上的人看得分明,他那眼神不对,手指的方向,根本空无一人!
而且,他唱的词,也跟原本的戏文有出入!
胡班主在后台看得真切,脸色铁青,赶紧让人把那老生换了下来。
那老生下台后,浑身冰凉,眼神迷茫,对自己刚才的表现一无所知。
接下来,邪门的事接二连三。
拉胡琴的师傅,好端端的弦突然断了一根;扮丫鬟的花旦,总觉得背后有人朝她脖子吹冷气;摆放道具的伙计,明明放好的桌椅,一转身就挪了位置……
到了晚上压轴的大戏《白蛇传·水斗》,更是出了大乱子。
扮演白素贞的青衣,是我们班子的台柱子,唱做俱佳。
当她唱到“水漫金山”一段,在台上挥舞水袖,模拟水势时,戏台周围的空气仿佛骤然变冷,那条从戏台边流过的小河,无风起浪,哗哗作响。
那青衣舞着舞着,水袖越甩越快,身姿也变得诡异起来,不像是蛇仙,倒像是……某种在水中挣扎的怨灵。
她的唱腔越来越高,越来越尖,刺得人耳膜生疼。
突然,她猛地停下,站在台口,死死盯着台下的河水,用一种完全陌生的、阴恻恻的声音说道:
“这水……好冷啊……下来陪我吧……”
说完,她竟纵身一跃,就要往台下跳!
“拦住她!”胡班主在后台嘶声大吼。
幸好台边几个武行反应快,一把将她抱住。
那青衣在武行怀里拼命挣扎,力气大得惊人,双眼翻白,嘴里不停吐出白沫,发出嗬嗬的怪声。
戏台下一片哗然,观众们也察觉不对,开始骚动。
胡班主当机立断,宣布散场。好好的一场寿戏,就这么狼狈收场。
回到临时住处,所有人都心有余悸。
那青衣被灌了符水,扎了针,才慢慢安静下来,沉沉睡去,但对刚才发生的事毫无记忆。
“是‘那个东西’……借着戏文上台了……”胡班主疲惫地揉着额头,
“‘破台’没成,它得了机会,怨气又重……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第二天,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早上起来,我们发现,班子里一个跑龙套的、平时沉默寡言的小伙子,不见了。
到处找不着,最后,有人在戏台底下发现了他。
他蜷缩在戏台下的阴影里,身体早已僵硬冰凉,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他的脖子上,有一圈清晰的、乌黑的手指印。而他的嘴角,却诡异地向上弯起,像是在笑。
死人了!
这下,恐慌彻底笼罩了整个戏班。姜家也怕了,连忙结了工钱,让我们赶紧离开。
我们草草埋葬了那个可怜的龙套,收拾行装,准备天一亮就走。
然而,那天晚上,我们所有人都做了一个相同的梦。
梦里,一个穿着湿漉漉戏服、看不清面目的女人,站在那个新戏台上,幽幽地唱着戏,唱的是我们从未听过的调子,哀怨凄婉。
她反复唱着:
“台未破,冤难雪……借身还魂,唱尽离殇……一个也走不了……都得留下陪我唱……”
第二天清晨,我们惊恐地发现,唯一通往镇外的那座石桥,一夜之间,竟然被暴涨的河水冲垮了!
而我们戏班所有的人,无论老少,喉咙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胡班主看着被洪水围困的白石镇,看着那座孤零零立在河边、仿佛在嘲笑我们的新戏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那晚“破台”失败的恶果,现在才真正开始显现。
那东西,不让我们走。
它要我们留在这里,继续给它唱戏。
唱那出,永远也唱不完的……鬼戏。
河水哗哗作响,仿佛夹杂着无数细碎的、阴冷的唱戏声。
我们被困在了这里,成了那未知存在的瓮中之鳖。而下一个被迫“上台”的,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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