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屯往北六十里,有一片连绵的荒山,老辈人叫它“饿鬼岭”。
这名字的由来,早已没人说得清,只留下些只言片语的恐怖传说。
有人说清朝时那里有过一场大饥荒,饿殍遍野,冤魂不散;也有人说山里有吃人的山魈精怪,专抓夜行人。
总之,那是片生人勿近的禁地,连最有经验的老猎手,也绝不敢踏足半步,更别提在里面过夜了。
屯子里有个出了名的懒汉兼二流子,名叫赵四。
三十多岁的人了,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是个人嫌狗厌的主儿。
他爹娘早被他气死了,留下两间破草房,他也快败光了。
这年入秋,赵四欠了邻村赌坊一笔不小的债,被逼得走投无路,债主放话,三天内再不还钱,就要卸他一条腿。
赵四吓破了胆,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连个铜板也凑不出来。
眼看期限将至,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听一个醉醺醺的老货郎提过一嘴,说饿鬼岭深处,有前朝遗落的古墓,里面可能有值钱的陪葬品。
“妈的,横竖是个死,不如去碰碰运气!”
赵四把心一横,揣了把生锈的柴刀,带了几块干粮,趁着天色未明,偷偷摸摸地往饿鬼岭方向去了。
越靠近饿鬼岭,天色越是阴沉。
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山岭上空却像是蒙着一层灰蒙蒙的布,透不进多少光。
山脚下的树木也开始变得奇形怪状,枝杈扭曲,像是无数挣扎的手臂。
四周静得出奇,连声鸟叫虫鸣都听不见,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赵四硬着头皮往里走。
山路早已被荒草淹没,深一脚浅一脚,不时被藤蔓绊倒。他总觉得背后有东西跟着,猛一回头,却只有晃动的草丛。
林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像是腐烂树叶又混合着某种腥气的味道。
走到日头偏西,赵四又累又饿,干粮也快吃完了,别说古墓,连个像样的土包都没见着。
他开始后悔了,恐惧压过了贪念,想掉头回去,却发现自己迷路了。
来时的踪迹消失无踪,四周的景物变得越来越相似,都是那些怪模怪样的树和密密麻麻的灌木丛。
天色迅速暗了下来,山林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阴风呼啸,吹在身上刺骨地凉。
赵四彻底慌了神,像只无头苍蝇在林子里乱窜,衣服被划破,脸上手上全是血口子。
最后,他筋疲力尽,靠着一棵老槐树瘫坐下来,绝望地喘着粗气。
就在这时,他隐约看见前方不远处的山坳里,似乎有微弱的光亮!
“有人家?!”
赵四心中狂喜,求生欲让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朝着光亮处跑去。
走近了才发现,那不是什么人家,而是一间极其破败的山神庙。
庙墙坍塌了大半,庙门歪斜,只剩下一扇。
那光亮,是从破庙的窗户里透出来的,昏黄、摇曳,像是油灯的光芒。
在这饿鬼岭的深夜里,竟然有灯火?
赵四心里打了个突,但此刻他又冷又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伸手就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庙里比他想象的要“完整”一些。
地方不大,布满灰尘和蛛网,正中间供着一尊山神像,彩漆剥落,面目模糊不清,在昏暗的油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油灯放在神像前的破供桌上,灯焰只有豆粒大小,却顽强地燃烧着。
供桌上空空如也,角落里堆着些干草。
让赵四头皮发麻的是,庙里竟然有一个人!
那是个干瘦的老头,穿着一身分不清颜色的破烂衣裳,佝偻着背,蹲在墙角,正低着头,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吃什么。
听到推门声,老头缓缓抬起头来。
一张脸瘦得皮包骨头,眼眶深陷,嘴唇干裂,但一双眼睛却异常地亮,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他手里捧着半块黑乎乎、像是薯类的东西,正啃得津津有味。
“嘿,后生,迷路了?”老头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赵四松了口气,好歹是个人。他连忙点头,挤出一丝讨好的笑:
“老丈,是啊,迷路了,能在您这儿借宿一宿吗?又冷又饿,实在走不动了。”
老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咧开嘴笑了笑,露出稀稀拉拉的黄牙:
“成啊,这地方,难得来个活人。坐吧,我这儿还有点吃的。”
说着,他把手里那半块“黑薯”递了过来。
赵四饿极了,也顾不上脏,接过来就啃。
那东西入口干涩粗糙,没什么味道,但好歹能垫垫肚子。他一边吃,一边含糊地道谢。
老头看着他吃,幽幽地问:“后生,怎么跑到这饿鬼岭来了?不怕死吗?”
赵四叹了口气,把自己欠债被逼、想来寻宝的事简略说了。
老头听完,嘿嘿笑了两声,笑声在破庙里回荡,有些瘆人。
“宝贝?这岭子上,除了石头和饿鬼,啥也没有。”
“饿鬼?老丈,这世上真有鬼?”赵四心里发毛,忍不住问道。
老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那双发亮的眼睛盯着跳动的灯焰,慢悠悠地说:
“这地方啊,以前饿死过很多人。人饿极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死了也不安生,怨气大着呢。尤其是晚上,它们就出来了,找吃的……”
赵四听得寒毛直竖,手里的“黑薯”也忘了啃。
他紧张地望向庙门外,一片漆黑,只有风声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
“老丈……您……您一个人住这儿?不怕吗?”
老头转过头,那双幽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赵四,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诡异:
“怕?我就是守着这片岭子,不让里面的东西跑出去祸害人呗。久了,也就习惯了。”
就在这时,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像是很多人在走路,脚步拖沓、沉重,还夹杂着低沉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赵四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窜到老头身边,声音发抖:“外……外面是什么?”
老头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竖起耳朵听了听,低声道:“是它们……闻着生人味,找过来了。”
呻吟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庙门外徘徊。
破庙的木门被什么东西撞得“砰砰”作响,似乎随时会被撞开。
赵四腿都软了,死死抓住老头的胳膊:“老丈,怎么办?怎么办啊?”
老头挣脱他的手,颤巍巍地走到供桌前,对着那盏油灯,噗地吹了一口气。
灯焰猛地蹿高了一下,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带着淡淡腥味的香气。
庙门外那些声音,像是被烫到一样,瞬间远去了不少,但依旧在周围徘徊不去,不肯彻底离开。
“我这盏‘安魂灯’,还能顶一阵子。”
老头喘着气说,“但灯油不多了,撑不到天亮。后生,你要想活命,就得听我的。”
“听!我听!老丈您说!”赵四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老头从供桌底下摸索出一把生锈的柴刀,递给赵四,又指了指庙里那尊山神像:
“待会儿,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千万别出声,更别出去。你就躲到这神像后面去,握紧这把刀。记住,天不亮,绝不出来!还有,无论谁叫你,哪怕是听到你爹娘的声音,也千万别答应!”
赵四连连点头,接过柴刀,连滚爬爬地躲到了山神像后面的阴影里。
神像背后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冰冷刺骨。
老头则重新坐回墙角,蜷缩起来,像是睡着了一样。
庙里恢复了死寂,只有豆大的灯焰还在摇曳。
门外的声音时远时近,有时像是就在耳边吹气,有时又像是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赵四紧紧捂住嘴巴,浑身抖得像筛糠,柴刀都快握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赵四精神快要崩溃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庙门外,传来一个无比熟悉、无比慈祥的声音:
“四儿……我的儿啊……娘来找你了……快出来跟娘回家吧……外面冷……”
是娘的声音!赵四的眼泪差点涌出来,他几乎就要脱口答应。
但猛然间,他想起了老头的警告,死死咬住了嘴唇,把回应憋了回去。
那声音不依不饶,带着哭腔:“四儿……你怎么不理娘啊……娘死得好惨啊……你快出来看看娘啊……”
声音凄厉哀怨,听得赵四心如刀绞,但他牢记着老头的话,硬是没敢吭声。
“娘”的声音呼唤了很久,渐渐变成了恶毒的咒骂,最后悻悻地消失了。
没过多久,又一个声音响起了,是他爹的声音,还有他小时候玩伴的声音,甚至是他欠债的那个债主的声音……各种熟悉的声音轮番上阵,或哀求,或威胁,或利诱,想骗他出去,骗他答应。
赵四蜷缩在神像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冷汗浸透了衣服,全靠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强撑着。
终于,庙门外渐渐安静下来。那盏油灯的灯焰,也越来越微弱,眼看就要熄灭了。
就在灯焰即将熄灭的前一刻,赵四听到墙角的老头,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像是解脱又像是嘲弄的叹息。
灯,灭了。
庙里陷入彻底的黑暗和死寂。
赵四吓得几乎昏过去,死死攥着柴刀,一动不敢动。
他也不知道在黑暗中煎熬了多久,直到一丝微弱的曙光,从破庙的窗户缝隙里透了进来。
天,终于亮了。
庙门外万籁俱寂,那些恐怖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赵四几乎是爬着从神像后出来的。他第一眼就看向墙角——那个老头不见了!
地上只留下一堆破布,像是人骤然化作飞灰后留下的痕迹。
赵四连滚爬爬地冲出破庙,发现庙门外的空地上,根本没有什么脚印,只有一些凌乱的、像是野兽抓挠的痕迹。
而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腐烂腥气,也消散了。
他不敢停留,凭着记忆连滚爬爬地往山下跑,直到看见清水屯的炊烟,才瘫倒在地,嚎啕大哭。
后来,赵四像是变了个人。
他戒了赌,卖了破草房还了债,开始老老实实给人扛活。
他从不跟人提饿鬼岭的经历,有人问起,他只是脸色煞白地摇头。
只有每年清明和中元节,他会偷偷备些香烛纸钱,远远朝着饿鬼岭的方向祭拜,嘴里喃喃念叨:“谢老丈救命之恩……”
至于那晚在破庙里遇到的,究竟是守护山岭的异人,还是……别的什么,赵四至死也没想明白。
他只知道,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想做个安安分分的普通人。
而饿鬼岭的传说,也因为他这段无人知晓的经历,变得更加讳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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