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消息,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宋鹤眠看似平静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他通过自己的渠道,比俞浡更早、更清晰地看到了那份怀特斯通画廊的合约条款,以及那个惊人报价背后的资本推手。
在听到俞浡在视频里,带着困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寻求认同的语气提及这些时,宋鹤眠的指尖在红木桌面上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
一种极其微妙的不适感,像最纤细的蛛丝,缠绕上他的心脏。
那不是嫉妒俞浡即将获得的成功——正相反,他为此感到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他的小狐狸,理应站在聚光灯下,接受世界的瞩目。
那也不是掌控欲作祟。他早已明白,真正的爱不是束缚,而是托举。
那是一种……更隐晦、更难以言喻的情绪。
像是一个习惯了绝对控股的决策者,突然发现,他最为珍视、倾注了无数心血的“项目”,其估值体系和未来走向,开始被另一套他熟悉却又在此刻感到陌生的商业逻辑所介入、所评判。而他自己,却无法,也不能,直接行使否决权。
当俞浡提到那个天价时,宋鹤眠的脑海里瞬间计算出了无数种可能。他可以轻易匹配甚至超越那个报价,将整个系列纳入自己的收藏,彻底隔绝资本的觊觎。这对他来说,在财务上毫不费力。
但他立刻否决了这个念头。
那样做,与那些试图用资本定义俞浡价值的投机者,又有何本质区别?他将他们的感情,他们共同经历的、凝结着泪水与拥抱的记忆,变成一场用金钱衡量的、更为隐秘的收购吗?
他不能。
于是,他将问题抛了回去,用最克制的方式,提醒俞浡回归初心。
那几句关于“第一次捏陶土”的问话,看似随意,实则耗尽了他此刻能拿出的、最大的冷静和智慧。
他必须收敛起所有属于“宋总”的杀伐决断,只留下属于“宋鹤眠”的、小心翼翼的引导。
在等待俞浡决定的几天里,宋鹤眠表现得一切如常。他主持会议,签署文件,语气冷静,决策果决。但在无人注视的间隙,他会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蝼蚁般穿梭的车流,思绪却飘到了大洋彼岸。
他想知道,俞浡是否正在画廊明亮的会议室里,与那些精明的艺术商人周旋?
是否会在某个瞬间,被那些天花乱坠的承诺和耀眼的数字所迷惑?
那个年轻的、对世界怀有赤诚却也难免脆弱的灵魂,能否扛住这份突如其来的、沉甸甸的“价值”的挤压?
一种罕见的无力感,混合着巨大的信任,在他内心反复拉锯。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俞浡真正成长的关口,他所能做的,竟然如此有限。
他不能替他遮风挡雨,只能远远地,做一个屏息凝神的观众,等待着他自己做出选择。
这种将最重要之事的决定权完全交托出去的感觉,对他而言,陌生而煎熬。
直到俞浡那条关于“阳光”和“新灵感”的信息传来。
没有提及结果,但宋鹤眠瞬间就懂了。
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随之涌上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欣慰和更深沉的骄傲。
他的俞浡,没有被浮华迷惑,他守住了那片最珍贵的、属于他们两人的精神领地。他不仅拥有才华,更拥有在巨大诱惑面前坚守本心的强大内核。
他回复了那条关于晨曦的信息,放下手机时,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因为之前的无意识紧握,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指甲印。
他走到酒柜前,没有选择他常喝的威士忌,而是倒了一杯清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冲刷掉最后一丝残余的焦虑。
他看着窗外北京渐渐亮起的天空,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真实无比的弧度。
他想,他或许永远无法完全“控股”俞浡的人生和艺术,他也无需如此。
他现在更愿意做一个“静默的持股人”,不干预日常运营,不争夺决策席位,只是深信其长期价值,并愿意为其所有可能的未来,提供永不撤资的支持。
这种身份的转变,微妙而不易,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掌控的、更为辽阔的自由与安宁。
他的小朋友,真的长大了。长成了足以让他仰望,并心甘情愿在其闪耀的轨道上,成为一颗默默提供引力的星辰的存在。
这份认知,比任何商业上的成功,都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刻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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