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撕裂了墨色的海天。
“飞蛟号”船头被第一发炮弹擦过，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碎裂的木片如暴雨般横扫甲板！朱慈兴在剧烈的摇晃中死死抓住船舷，赤龙斗篷被气浪撕开一道焦黑的裂口。惨白的探照灯光柱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飞蛟号”，为后续的炮火指引着目标。礁区狭窄的水道成了致命的陷阱，巨大的浪涌裹挟着战船，随时可能撞上黑暗中嶙峋的巨礁。
“左满舵！避开灯柱！弗朗机炮，给我打掉那个鬼眼！”朱慈兴的吼声在震耳欲聋的炮火和狂风的尖啸中几乎被淹没。舵手是经验最丰富的平埔族老水手阿骨力，他黝黑的脸上青筋暴起，口中发出低沉的、如同与海神角力的呼喝，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舵轮向左猛打。“飞蛟号”船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以一个极其惊险的倾斜角度，险之又险地擦着一块如同巨鲨背鳍般的礁石滑过，将那道致命的探照灯光柱暂时甩在身后。
船舱内，沉重的麻袋被士兵们奋力掀开，露出下面闪烁着幽冷油光的折叠炮身。“装填！快！”炮长嘶哑的吼声在弥漫着火药味和汗臭的舱内回荡。士兵们动作迅捷如机械，火药包、铅弹被塞入炮膛，沉重的炮管被合力推出船舱侧壁预留的射击口，锁扣“咔哒”一声咬死。
“目标！炮台探照灯！放！”
“轰！轰！轰！”
三门弗朗机炮几乎同时怒吼，炮口喷吐出橘红色的火舌，瞬间照亮了周围翻腾的怒涛和狰狞的礁影。炮弹呼啸着掠过海面，狠狠砸向玳瑁屿炮台方向。一道火光在炮台基座附近腾起，碎石飞溅，但那盏巨大的、如同恶魔之眼的探照灯，只是剧烈摇晃了几下，光束扫过混乱的海面，很快又稳定下来，再次死死锁定了另一艘试图靠近礁石隐蔽的明军战船“海狼号”。
“他娘的！打不中！”炮长一拳砸在湿漉漉的舱壁上，目眦欲裂。
就在此时，尖锐的哨音和怪异的呼喝声从侧翼礁石群中响起！十几艘倭寇特有的轻快关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灵活地从狭窄的礁石缝隙中钻出，船头上站满了挥舞着倭刀、面目狰狞的浪人。他们显然早已埋伏在此，等待明军舰队被炮台火力压制、陷入混乱的时机！
“倭寇接舷！”了望哨的嘶喊带着绝望。
“海狼号”首当其冲。两艘倭寇关船如跗骨之蛆般贴了上去，带着铁钩的绳索雨点般抛上船舷。浪人们怪叫着，口衔倭刀，顺着绳索疯狂向上攀爬。甲板上瞬间爆发惨烈的白刃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明军士兵的怒吼与倭寇的怪叫混杂在一起。
朱慈兴在“飞蛟号”上看得真切，心头怒火翻腾。他知道，郑成功的计策核心，在于引蛇出洞，让荷兰人分兵进入礁区，利用复杂地形和伏兵吃掉其一部！现在，荷兰主力舰还在礁区外围游弋，用炮火支援，冲进来的只有倭寇！范德林这个老狐狸，狡猾地让倭寇做了试探的炮灰！
“不能纠缠！目标不变！所有船只，向炮台方向强行突破！弗朗机炮继续压制！火铳手，给我把那些爬船的倭寇打下去！”朱慈兴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铁锥，刺破了混乱的战场。
“飞蛟号”再次开火，弗朗机炮弹呼啸着砸向炮台，虽然准头欠佳，但密集的炮击让探照灯不得不频繁移动规避，无法再稳定照射某一目标。甲板上，火铳齐鸣，硝烟弥漫。攀附在“海狼号”船舷的倭寇如同下饺子般被铅弹击中，惨叫着坠入冰冷汹涌的海水。但仍有悍不畏死的浪人突破了火力网，跳上甲板，与明军士兵绞杀在一起。
混乱中，朱慈兴的目光死死锁定着炮台了望口后那个时隐时现的金发身影——范德林！他正拿着单筒望远镜，冷静地观察着战场，嘴角似乎挂着一丝嘲弄的冷笑。
“王八蛋！”朱慈兴低骂一声，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支造型奇特的火铳——正是军器局新铸的“兴民铳”！幽蓝的枪管在炮火的映照下流转着冷光。他深吸一口气，将铳口架在仍在微微震颤的船舷上，屏息，瞄准。
距离太远，目标太小，船身在剧烈颠簸。这几乎是不可能命中的一枪。
然而，就在他扣动扳机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在他身侧！
“陛下小心！”
是亲兵队长赵大勇！他用自己的身体将朱慈兴狠狠撞开！
“噗嗤！”
一支从侧翼倭寇关船上射来的重型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贯穿了赵大勇的胸膛！强劲的力道甚至将他带得向后飞起，重重摔在甲板上，鲜血瞬间染红了脚下的木板。
“大勇！”朱慈兴目眦欲裂。而他那仓促射出的一枪，只打在了炮台厚重的石壁上，溅起一串火星。
范德林的身影在了望口后消失了。
“队长！”几个亲兵悲吼着扑上来。
朱慈兴跪倒在赵大勇身边，这个跟随他多年的憨厚汉子，胸口插着那支粗如儿臂的弩箭，鲜血不断从嘴角涌出，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陛…下…礁…礁后…船…”赵大勇用尽最后的力气，手指艰难地指向鬼牙礁深处一片更幽暗、浪涛声如鬼哭的区域，那里有一道极其狭窄、被两块形如巨兽獠牙交错礁石封住的隘口。
朱慈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那里，或许藏着一条连最熟悉水文的番民都极少使用的、通向炮台侧后方的隐秘水道！那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唯一的战机！
“大勇！”朱慈兴紧紧握住他逐渐冰冷的手。
赵大勇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似乎想笑，随即头一歪，气绝身亡。
“啊——！”朱慈兴仰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血丝瞬间布满双眼。他猛地站起身，拔出腰间佩剑，剑尖直指那片鬼哭狼嚎的礁石隘口，声音嘶哑却如同惊雷炸响：
“所有船只！跟紧‘飞蛟号’！目标——鬼牙口！冲过去！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杀——！”
“飞蛟号”如同受伤的狂龙，船帆鼓满到极致，在阿骨力拼尽老命的操控下，义无反顾地冲向那片翻滚着死亡漩涡的礁石隘口。身后幸存的明军战船，紧随其后，甲板上残留着血迹和硝烟，士兵们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决死的意志。
***
玳瑁屿炮台指挥室内，气氛却带着一丝诡异的轻松。范德林放下单筒望远镜，踱步到铺着海图的桌前。桌上除了地图，还放着一个打开的精美木盒，里面垫着黑色天鹅绒，一枚造型古朴、带着奇异螺旋纹路的白色贝壳静静地躺在其中，内壁那暗褐色的血蛇图腾在灯光下显得愈发邪异。旁边，是一个小巧的、带有密封玻璃管的袖珍十字弩。
“朱慈兴……”范德林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品味着它所带来的某种特殊意味。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透露出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冷酷。
他的目光落在手中那枚贝壳上，指尖轻柔地摩挲着贝壳那冰冷的外壁，仿佛这贝壳是一件珍贵的宝物。然而，他嘴角勾起的那丝冰冷弧度却与他温柔的动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透露出他内心的冷漠与残忍。
范德林用荷兰语对身边那个穿着黑色教士袍、眼神阴鸷的随军牧师说道：“他冲进了鬼牙口，那条‘地狱犬的喉咙’。”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似乎对朱慈兴的这一举动感到十分有趣。
随军牧师静静地站在一旁，他的黑袍在风中微微飘动，与他那阴鸷的眼神相互映衬，让人感觉他就像是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幽灵。听到范德林的话，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他明白了范德林的意思。
范德林接着说：“我们的‘小礼物’，可以送出去了。用那个叛徒的血，引导这‘血蛇’，去完成它最后的使命吧。”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恶意，仿佛这“血蛇”是一件极其危险的武器，而那个叛徒的血则是启动它的关键。
随军牧师依旧沉默不语，但他的眼神却变得更加阴冷，似乎对这个计划充满了期待。
最后，范德林抬起头，望向远方，仿佛能看到朱慈兴在鬼牙口的身影。他的声音在风中回荡：“让上帝……不，让撒旦见证这异教徒君王的陨落。”这句话中，他对上帝的称呼被改成了撒旦，透露出他对朱慈兴的极度厌恶和对邪恶力量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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