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典礼如期举行,钟鼓齐鸣,仪仗煊赫,整个王府乃至半座京城都笼罩在一种庄重而喜庆的氛围里。
兰策立在角落,身边跟着两个侍卫,听着那象征着权力更迭与荣宠转移的声响,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回了很久以前。
他自己被册封为世子时,是多大来着?
好像是六岁,还是七岁?
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但那种被所有人捧着、宠着、视若珍宝的感觉,却仿佛还残留着一点虚幻的暖意。
那时,是兰煜雪亲自牵着他的小手,一步步走过长长的红毯,将他带到众人面前,带到御座之下。小小的他站累了,便不管不顾地往他怀里钻,搂着他的脖子耍赖不肯下来。
皇上,他叫皇伯父的人,不但不怪罪,反而哈哈大笑,从兰煜雪怀里接过他,将他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逗得他咯咯直笑,满心满眼都是无忧无虑的欢欣。
那时候啊,好像每一天的阳光都是灿烂的,每一张对着他的脸都是带着笑的……
兰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仿佛沉溺在那早已褪色破碎的旧梦里。
没过多久,一名面容严肃的太监传话,“钟逆,皇上召见,即刻前往御书房觐见。”
“钟逆!”
……兰策听到这个称呼,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他站起身,整了整身上那件素色衣袍,没有说什么,默默地跟着太监离开。
御书房内,炭火烧得很足,温暖如春,却莫名让人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
皇上端坐在御案之后,面容威严,目光锐利,与兰策记忆中那个会把他抛高高、笑得一脸慈和的皇伯父判若两人。皇后坐在一旁,仪态端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母仪天下的温婉笑容。
兰煜雪和刚刚受封完毕、身着世子礼服的兰灏也垂手立在下方。兰灏脸色仍有些失血后的苍白,但眼神明亮,腰背挺直,透着意气风发。
兰策走进来,目光快速扫过室内众人。他没有去看兰煜雪和兰灏,视线最终落在御座之上。
没有想象中的质问,也没有旧日情分的寒暄。皇上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温度,只有审视与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噗通。”
兰策撩起衣摆,双膝落地,规规矩矩地跪在冰凉的金砖之上。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却也冷漠疏离得如同面对陌生人。
一名太监上前一步,展开手中明黄的卷轴,声音洪亮而清晰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原煜亲王养子兰策,身世不明,行止悖逆,屡犯重过,更有戕害兄弟、毁辱先灵之恶行,实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着即褫夺‘兰’姓,以‘钟逆’之名行世。即日起,驱逐出京,永世不得踏入京城半步!钦此!”
圣旨的内容简洁而冷酷,没有一丝转圜余地。“钟逆”二字被正式载入皇命,如同最耻辱的烙印。“永世不得入京”,则是彻底断绝了他与这里的一切关联。
兰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宣旨的太监,直直望向御座后的皇帝。那张脸依旧威严,却再找不到半分记忆里的慈爱轮廓。
他一时有些恍惚。
原来,往日的那些疼爱、纵容、亲昵,是可以装出来的,是可以随时根据兰策这个身份的价值而增减、乃至彻底收回的。
一旦他失去煜亲王世子的光环,失去兰这个姓氏的庇护,他在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中,便什么也不是了,连一丝旧情都不值得浪费。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里面早已流不出眼泪,抚上心口,只剩一片麻木。原来,痛到极致,便是无知无觉。
他俯下身,以额触地,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谢皇上隆恩。罪民,钟逆,接旨。”
坐在皇上身边的皇后,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那笑容雍容华贵,无懈可击。
兰策的目光无意间掠过她的脸,忽然觉得,皇后此刻的笑容,眉眼弯起的弧度,嘴角轻扬的样子,隐约有几分熟悉……
像谁呢?
他混沌的脑子一时想不起,也没时间给他深想。他只是重新低下头,盯着眼前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
兰煜雪站在一旁,听着圣旨的内容,心中却是猛地一沉。他确实对兰策失望透顶,恼怒其狂悖,也决意要将他送走。
可他原本的打算,是至少留兰策过完二十岁生辰,再安排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京城,去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
他没想到皇上会如此直接、如此严厉地下旨。
这比单纯的驱逐,更添了一层公开的羞辱与决绝。
他下意识地偏头,看向跪在那里、平静接旨后缓缓站起身、始终低垂着头的兰策。
那单薄挺直的背影,在恢宏的御书房里显得如此渺小孤寂,却又透着一股倔强的、拒绝一切靠近的冰冷。
兰煜雪心头莫名一揪,脚下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向前微微挪动半步。
“煜雪。”
皇上低沉的声音适时响起,唤回他的注意力。皇上似乎并未察觉他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或者说并不在意,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语气恢复寻常的温和,
“兰灏也快二十了吧?朕记得,朕只比你年长两岁,如今已有三个孙儿、两个孙女,闲暇时看着,倒也热闹。
你这个做父亲的,也该抓紧时间,为兰灏好生物色一门亲事了。王府世子,正妃之位至关重要,需得仔细挑选,早日定下,也好让王府早日开枝散叶,热闹起来。”
话题转得自然而然,兰煜雪迅速收敛情绪,连忙躬身应道。“皇上说的是,是臣疏忽了。兰灏的婚事,臣定会放在心上,仔细为他相看,必不辜负皇上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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