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这天,天还没亮,李家坳就热闹了起来。李二柱家的小院里,红灯笼早就挂满了枝头,连柴门上都贴了大红的“囍”字,被晨露打湿了边角,反倒更添了几分鲜活。
李二柱穿着一身新做的藏青色长衫,浆洗得笔挺,袖口和领口都缝了圈细细的红边。他站在院门口,手里攥着块红绸布,指节都捏白了。春杏家离得不远,隔着两条田埂,可他觉得那路比去镇上还长。
“别傻站着了,该去接亲了。”李老实拍了拍他的背,“瞧你这紧张样,比当年俺娶媳妇时还哆嗦。”
接亲的队伍很简单,就李二柱带着两个年轻后生,抬着顶红轿子——那轿子是村里木匠临时改的,原本是装粮食的木筐,糊上红布,绑在两根粗壮的竹竿上,倒也像模像样。队伍刚走到春杏家院外,就被拦住了。
“想娶俺家春杏,没那么容易!”春杏的堂姐叉着腰站在门口,“先对出俺们的对子再说。”
墙上贴着张红纸,上面写着上联:“柴门映雪,红梅枝头盼新燕”。李二柱愣了下,这对子他没准备,正急得抓耳挠腮,身后的后生突然喊:“柱哥,你前天不是说春杏像院里的杏花吗?”
他猛地想起春杏窗台上那盆刚开的杏花,脱口而出:“茅舍临风,杏花梢头落旧燕!”
“对得好!”围观的人鼓掌大笑,春杏的堂姐撇撇嘴,还是让开了路。
春杏穿着红嫁衣,坐在炕沿上,头盖着红布,手里捏着块绣着并蒂莲的手帕。李二柱走到她面前,心跳得像打鼓,伸出手时,指尖都在抖。春杏的手很软,带着点凉意,被他握住的瞬间,轻轻颤了下。
“走吧。”他低声说,声音有点哑。
“嗯。”春杏应着,由他扶着,一步步走出院门。红轿子晃悠悠地抬起来,春杏的娘跟在后面抹眼泪,嘴里念叨着“好好过日子”,春杏的爹站在门框边,偷偷抹了把脸。
回到李家,拜堂就在院里的槐树下。里正当司仪,喊着“一拜天地”,李二柱和春杏对着蓝天白云深深鞠躬;“二拜高堂”,他娘的牌位摆在供桌上,香炉里插着三炷香,烟雾袅袅;“夫妻对拜”时,李二柱抬头,正好瞥见春杏红盖头下的下巴,小巧圆润,忍不住笑了。
喜宴就摆在院里,几张方桌拼在一起,菜是村里妇女们一起做的。有炖得烂熟的猪肉,是李二柱前几天特意杀的;有炸得金黄的丸子,是春杏娘调的馅;还有凉拌的黄瓜、腌渍的萝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李老实喝多了,拉着李二柱的手说:“想当年你娘把你托付给我时,你才这么高……”他比划着,“现在好了,成了家,有了媳妇,俺对得起你娘了。”
春杏穿着红嫁衣,坐在李二柱身边,给大家倒酒时,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有人起哄让他们喝交杯酒,李二柱拿起酒碗,春杏也跟着端起来,两人胳膊绕过胳膊,酒液混着笑意下肚,辣得春杏直吐舌头,惹得满院大笑。
日头偏西时,客人渐渐散去。李二柱送春杏进新房,红烛摇曳,映得满室红光。他伸手想掀盖头,又有点犹豫,春杏却自己掀开了,脸颊红扑扑的,眼里像落了星子。
“傻站着干啥?”她抿嘴笑,“不帮俺把凤冠摘了?”
李二柱赶紧上前,笨手笨脚地解着凤冠上的丝带,不小心扯到了她的头发,春杏“哎哟”一声,拍了下他的手:“笨死了。”
“俺……俺紧张。”他坦白道。
春杏看着他,突然笑出声:“俺也是。”
红烛烧得正旺,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紧紧依偎着。窗外的月光悄悄爬进来,落在炕边的新鞋上——一双黑布面,一双红绣鞋,并排摆着,像一对分不开的影子。
李二柱看着春杏,突然觉得,这光绪二十七年的春天,是他这辈子过得最暖和的一个春天。
喜欢乡野奇途请大家收藏:(m.yishudushu.com)乡野奇途亦舒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