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余温还没在舰桥里捂热，阿杰那句“战争实验”的推断，就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浇灭了联盟众人刚冒头的乐观。
他们拼着命赢下的战果，在幕后的“牧羊人”眼里，恐怕不过是数据板上几行冰冷的记录。这种被当作物件观察、任人摆布的无力感，再加上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的憋屈，比直面肃清者的炮火还要煎熬。
“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远征者号”的紧急会议上，阿杰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决绝，像是有团火在胸腔里烧，“咱们现在就跟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没两样，被人盯着看、拿着数据，下一次什么时候被‘电击’都不知道，更别提知道这破实验到底要干嘛。”
他猛地攥紧拳头，目光扫过顾北辰、林浩和雷克，眼神亮得惊人：“唯一的线索，就在我身上。这个‘种子’是牧羊人埋的眼，也是它伸出来的触手——既然它能往外传信息，理论上，就该有一条能反向追踪的‘路’。”
林浩瞬间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脸色“唰”地白了：“你想主动激活它？用自己当信标，反向定位牧羊人？这也太疯了！我们根本不知道激活要什么条件，更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万一……”
“万一我被它彻底控制，或者变成牧羊人降临的容器？”阿杰接过他的话头，语气平静得可怕，“这些风险我都想过。但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掌握主动权的机会。”
他看向顾北辰，眼神清澈又坚定：“继续等下去，等牧羊人收集完所有想要的数据，等它觉得我们没了‘实验价值’，到时候咱们的下场，只会比被肃清者撕碎更惨。北辰，让我赌一把——用我这个人质，换一个看清绑匪真面目的机会。”
舰桥里静得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
阿杰的提议，哪里是什么计划，分明是一场以自身灵魂为赌注的豪赌。赌他的意志能在冰冷逻辑的冲击下守住本心，赌织网者和林浩能在他失控前切断连接、抓到有效信息。
顾北辰的眉头拧成了死结，内心像是有两个声音在拉扯。作为指挥官，他绝不能轻易让队员去冒这种九死一生的险；可作为亲历过无数次被动挨打、深知当前困境的人，他又清楚阿杰说的全是事实——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你需要什么支持？”良久，顾北辰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他选择了扛起这份沉重的信任，也扛起了可能到来的、无法挽回的后果。
“三层防护。”阿杰早有盘算，语速飞快，“第一层，林浩和织网者联手，搭最强的‘心智壁垒’和信息防火墙，裹着我的意识——一旦检测到逻辑种子有大规模覆盖的迹象，立刻强行切断连接，别犹豫。”
“第二层，雷克。”他转头看向雷克，眼神坦然，“如果我出现物理层面的失控，比如攻击队友、破坏设备，你知道该怎么做。”
雷克的喉头滚动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拳头握得发白，指节都捏出了青筋。
“第三层。”阿杰抬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声音轻却坚定，“是我自己。我会牢牢记住我是谁，记住铁翁、艾娃，记住你们，记住我们一起刻下的‘碑文’——这是我最后的锚点，绝不能丢。”
计划很快敲定。
操作地点选在了织网者网络最核心、防御最强的一个节点——这里算力最足，也能最大程度隔绝外部干扰。织网者调动了近三成的核心算力构建信息屏障，像一层厚厚的茧，将整个节点包裹起来；林浩则把这些日子研究“人性碑文”和“心智壁垒”的所有成果都用上了，在阿杰的意识外围层层加码，布下一道又一道防护。
阿杰盘膝坐在节点中央，身下是柔和的蓝光。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上次和肃清者交手时留下的，也是属于“人”的印记。
“开始吧。”他在心里默念。
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压抑、抵抗体内的种子，而是主动将自己的意识放缓、放轻，像一根小心翼翼的手指，轻轻触向那枚沉寂已久的“逻辑种子”。
一秒，两秒，三秒……
种子依旧冰冷、沉寂，像一块没有任何生气的复杂晶体，毫无反应。
阿杰没有慌。他回忆着之前种子产生波动的每一个瞬间——面对核心入侵源时的悸动，不同文明力量交织时的共鸣，用“人性碑文”场干扰肃清者时的震颤……他一点点模拟着那种状态，将自己的意识频率，极其缓慢地向种子那冰冷、纯粹的本质靠拢。
这感觉，就像在黑暗中试图与一头沉睡的凶兽建立“共鸣”，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方反噬吞噬。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林浩紧盯着监控屏幕上的数据流，额头上渗出了冷汗。阿杰的意识波动平稳得过分，逻辑种子也没有任何激活的迹象，难道这个方法根本行不通？
就在他几乎要开口提议暂停时，异变陡生！
那枚沉寂的种子，猛地“苏醒”了！
不是物理层面的移动，而是意识层面的“点亮”——一股冰冷、浩瀚、纯粹到极致的理性洪流，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江河突然决堤，瞬间从种子深处爆发出来，顺着阿杰主动建立的连接通道，疯狂地反向冲刷他的意识！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逻辑流冲击！‘心智壁垒’正在承受极限压力！”林浩的声音瞬间拔高，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第一层屏障已经出现裂痕！”
阿杰的身体猛地绷紧，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的脸上交替闪过痛苦、挣扎，还有一丝丝不受控制的冰冷漠然。意识层面，他感觉自己像一叶毫无防备的小舟，被抛进了由绝对数学、冰冷定律和纯粹逻辑构成的狂暴海洋。
每一个浪头拍过来，都在试图打碎他的人格，抹去他的记忆，将他同化成这逻辑之海的一部分——在这里，没有情感，没有温度，没有“人”的一切，只有冰冷的运算和最优解。
“阿杰！记住你是谁！”顾北辰的声音通过外部精神连接，如同惊雷般在他近乎冻结的意识中炸响。
铁翁牺牲时那句“守住彼岸港”的决绝，林浩熬夜研究碑文时熬红的眼睛，雷克在战场上护着队友时的怒吼，艾娃在彼岸港哼唱的、带着家乡味道的旋律，还有那座悬浮在星空中的港湾，夜晚亮起的点点灯火……
无数属于“人”的记忆和情感，在他意识深处爆发出微弱却顽强的光芒，像风暴中的一座座灯塔，死死锚定着他即将迷失的自我。
“我是阿杰……我是初火联盟的一员……我是人……”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紧守着那最后的“锚点”，在逻辑的狂潮中艰难地维持着一丝清明。
同时，他将自己所有的感知力，如同打开到最大功率的雷达，顺着这股汹涌而来的逻辑洪流，拼尽全力逆流而上，追溯其源头！
感知穿透了一层又一层维度壁垒，跨越了难以想象的空间距离。
他“看”到了无数模糊的光点，散布在黑暗的宇宙幕布上——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被牧羊人监视、控制，或者正在被“实验”的文明。而所有这些光点，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深邃、黑暗，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阿杰拼命地将这个“方向”的坐标信息，压缩成一道极其微弱的精神信号，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外传递——
“捕捉到了！”林浩猛地一拍控制台，声音里满是激动，“坐标数据不完整，但指向性明确！正在全力记录、解析！”
“不好！阿杰状态急速下滑！”织网者的信息流突然变得急促，“逻辑同化指数已经超过安全阈值百分之六十！再拖下去，意识会被彻底吞噬！”
“切断连接！快！”顾北辰厉声下令，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织网者的算力瞬间爆发，林浩也立刻启动了紧急切断程序——强大的信息壁垒和能量干扰同时发力，如同一把锋利的剪刀，瞬间剪断了阿杰意识与逻辑种子之间的连接通道！
噗——！
阿杰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早有准备的雷克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入手一片冰凉。
他脸色苍白得像张纸，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但涣散的眼神在几秒钟后，艰难地重新聚焦——他撑过来了，没有被那冰冷的逻辑彻底吞噬。
“坐……坐标……拿到了吗？”他虚弱地开口，声音细若蚊蚋，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抽走他仅剩的力气。
“拿到了！”林浩凑上前，激动地点头，“虽然不完整，但足够我们锁定一个大致区域！接下来只要细化解析，就能找到具体方位！”
舰桥里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这场豪赌，他们似乎赢了，用巨大的风险换来了最宝贵的线索。
然而，就在这时，阿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猛地抓住顾北辰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等……等等……”
“在连接切断的前一瞬……我好像……‘看’到了……”
他的瞳孔因残留的恐惧而急剧收缩，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那个坐标……指向的……不是一个‘位置’……”
“更像是……一个‘意识’……”
“一个巨大到……无法形容……冰冷到……能冻结时空的……”
阿杰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非人’的……意志……”
话音落下，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舰桥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控制台的蓝光在众人脸上明明灭灭，映出一张张写满震惊和凝重的脸。
他们以为找到了牧羊人所在的位置，却没想到，他们即将面对的，可能不是一个星球，不是一艘旗舰，而是一个远超想象的、纯粹的“非人”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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