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刮过空旷的长廊,卷起几片枯叶,打在林知雪僵直的背影上。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碎裂的铜铃残片,冰冷的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中那份被撕裂的痛楚。
东宫内殿,余烬未冷。
林亦就那么懒懒地倚着门框,既没有开口劝慰,也没有上前搀扶。
她知道,对于一个用亿万年的坚冰将自己封冻起来的人而言,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轻飘,唯有问题本身,才是最锋利的破冰之锥。
阿芜走上前,轻手轻脚地为她披上一件厚氅,压低了声音,逻辑中枢里依旧残留着程序员的优化思路:“殿下,既然您已经有了‘主编权限’,为什么不现在就签字?拖下去,变数太多。”
“签?”林亦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疲惫与嘲弄,“我母亲用性命为代价,才强行斩断的契约,我若这么轻轻松松就提笔续上,那岂不是在告诉整个世界——她的死,一文不值?”
她的目光越过廊下那道孤寂的身影,望向阴影中静立的影嬷嬷,声音转为平淡却坚定:“我们不能只想着救世。在此之前,得先算一笔旧账,一笔所有人都假装遗忘了的烂账。我们要让每一个‘失聪’的人都明白,这从来不是某个英雄的牺牲,而是所有聆听者的共同偿还。”
次日清晨,一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命令,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大衍仙朝这潭深不见底的静水之中。
十公主林昭昭,下令开启“归墟旧档祭”。
凡皇室宗亲、内阁智囊、守塔司三方所藏,一切与“归墟”相关的封存文书,无论品级,不问内容,上至仙帝批注的残卷,下至守卫私下传递的密录,皆须在三日内,悉数送至东宫演武场,于众目睽睽之下,公开焚毁。
此令一出,朝野哗然。
“林昭昭疯了!”
三公主林晚辞第一个怒气冲冲地闯进东宫,她华美的宫裙下摆因疾行而翻飞,像一团燃烧的怒火。
“你知不知道那些是什么?那是历史!是证据!你一把火烧了,是要让真相永沉地底吗?”
彼时,林亦正坐在窗边,用一根碧玉长箸,慢条斯理地搅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藕粉圆子,闻言头也未抬:“急什么,三姐。我这不叫销毁证据,叫超度亡魂。那些你们藏了几十上百万年,既不敢看,又怕人看的东西,难道不该出来见见光,好早日投胎么?”
她将一颗晶莹的圆子送入口中,含糊地咀嚼着,另一只手的指尖在面前的案几上轻轻一点。
一道肉眼无法捕捉的空间涟漪,如蜻蜓点水般,无声无息地扫过林晚辞的广袖。
“啪嗒。”
半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泛黄纸页,从她袖口内衬的夹层里自行滑落,掉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
纸页上,是仙帝那遒劲霸道的笔迹,墨色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赫然是一份《禁言令》的副本——“哭声止于宫墙,勿扰天和”。
林晚辞的脸色瞬间由涨红转为煞白。
焚化台很快在东宫演武场中央搭建起来,以巨大的青冥石围成一座方正的巨炉。
每日午时,准时燃起幽蓝色的三昧真火。
第一日,陆昭悄然前来,他如今已不必再伪装成那个畏畏缩缩的藏书吏,神情肃穆地将一叠虫蛀严重的《夜巡日志》投入火中。
日志上记载着,七十三万年前的某个雨夜,“塔底传来童声诵诗,守卒三百人全体耳鼻流血,上报后,司天监判为‘湿气入体所致幻听’”。
第二日,一封匿名的信笺被宫人送来,里面是六公主幼年时亲笔记录的梦境。
稚嫩的笔迹写着:“每回听见好多人哭,娘亲就会过来唱歌,唱好听的摇篮曲,把哭声都压住。”
第三日,影嬷嬷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现身。
她将那片承载着她全部记忆的铁匣残片,亲手投入熊熊燃烧的火焰。
火光冲天而起的瞬间,一片模糊却恢弘的场景在火焰中显现——那是初代仙帝与初代守塔人歃血为誓的旁证录,一行血字在火中扭曲、放大,最终烙印在每个人的神魂之中:“吾以亲子血脉为契,换万民永世耳静。”
烈焰中,无数细碎如尘埃的声音挣脱了束缚,不再是哀嚎与哭泣,反而像是卸下重担后的叹息,是无尽长夜后的一声低语,汇聚成一句模糊却清晰的共鸣:
“我们……记得。”
阿芜站在焚化台一侧,手持一枚空白的巨大玉璧,神情专注。
她负责将每一份投入火焰的旧档来源与核心内容摘要,用神识一笔一划地刻录在这面玉璧之上。
她为这面玉璧取了一个名字——《愧录》。
随着刻录的内容越来越多,她那程序员的逻辑脑终于从浩如烟海的信息中,识别出了一个冰冷的核心规律:所有试图掩盖“哭声存在”的决策,无论出自仙帝还是下面的臣子,都无一例外地打着“稳定大局”、“避免恐慌”、“维系仙朝体面”的旗号。
她忽然间醍醐灌顶,低声对一旁监督的林亦说道:“殿下,我明白了。他们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想解决。他们是害怕,一旦承认了那些声音的存在,就意味着自己必须为这亿万年的沉寂负责。”
“答对了。”林亦赞许地点点头,”
当晚,她默许了阿芜一个大胆的提议。
阿芜通过地脉网络,将一丝微不可察的、混杂着所有旧档焚化后的灰烬气息,精准地渗入到除东宫外,其余九位公主、以及内阁重臣的寝宫枕下。
这一次,不再是示威的警告。
那气息中,附着了一句极轻、极淡,却直抵神魂的反问:
“今晚,你听见了吗?”
第七日,黄昏。
焚化祭已近尾声,演武场上空弥漫着一股混杂了纸张、竹简、岁月与记忆的奇异味道。
大公主林知雪独自一人前来。
她换下了一身戎装,穿着素雅的长裙,手中捧着一只褪了色的陈旧锦盒。
她走到林亦面前,打开锦盒。
里面,是她母亲生前佩戴的最后一枚发簪。
簪尾处,刻着一枚极其微小的符文,那符文的结构,竟与归墟塔基座上的核心共鸣阵列,同出一源。
“母后说,这是‘听障符’,戴久了,对声音就不那么敏感了。”林知雪的声音干涩而颤抖,她抬起头,直视着林亦,“可我现在摘掉了它……却发现自己听得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十妹,那些声音……是不是早就钻进我们的骨头里了?”
林亦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位长姐眼中终于褪去的冰霜,与那份显而易见的、迟到了三十万年的忏悔。
她忽然笑了,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纯粹而烂漫。
“大姐,”她说,“你终于不是来查寝的了。”
远处,那座象征着不祥与禁忌的归墟塔,在落日余晖中微微一闪。
塔顶那持续了亿万年的血色红光,在无人察觉的刹那,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丝。
《愧录》玉璧上的最后一个字元,随着大公主那枚发簪的影像被拓印上去,终于宣告落成。
玉璧通体散发出一种温润而沉重的微光,仿佛承载了整个纪元的重量。
也就在这一瞬间,一股浩瀚无边、威严至极的意志,自九天之上的凌霄殿中轰然降下,笼罩了整个大衍仙朝。
皇城之内,万籁俱寂。
《咸鱼公主和她的内卷侍女》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亦舒读书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亦舒读书!
喜欢咸鱼公主和她的内卷侍女请大家收藏:(m.yishudushu.com)咸鱼公主和她的内卷侍女亦舒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