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清晨的阳光，带着夏末的余温和初秋的澄澈，透过青墨一中高二（三）班明亮的玻璃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新书本的墨香、淡淡的粉笔灰味，以及一种属于重点班特有的、略显压抑的安静气息。
虞颜跟在班主任林老师身后，踏进教室时，感受到的就是这样一种氛围。
她身上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旧校服（来自之前的学校），与教室里同学们统一的、簇新的青墨一中校服格格不入。
校服略显宽大，更衬得她身形纤细单薄。
她微微低着头，浓密的长睫垂着，像两片不安的蝶翼，双手紧紧抓着双肩书包的带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同学们，安静一下。”林老师是一位看起来温和而干练的中年女性，她拍了拍手，将全班同学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今天我们班迎来一位新同学，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更多的是打量和审视的目光，像细密的针，轻轻扎在虞颜身上，让她感觉有些不自在。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露出一个尽可能平静的表情，声音清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家好，我叫虞颜。虞美人的虞，颜色的颜。很高兴能加入高二（三）班这个集体，以后请多多关照。”
说完，她下意识地又抿了抿唇。
教室里的目光依旧充满了好奇，但并无太多恶意，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
林老师环视教室，目光在唯一的空座上停留了一下，几不可察地微微蹙眉，随即恢复如常：“虞颜，你先坐到那个空位吧。”
她指着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虞颜顺着老师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个位置很好，窗外是高大的梧桐树，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应该很惬意。
但……同桌……
她的新同桌，此刻正肆无忌惮地趴在桌子上，睡得天昏地暗。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帽子兜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几缕不听话的、墨黑色的短发戳在额前。
他个子很高，即使蜷缩着，也几乎占满了整个桌面，手臂下压着一本皱巴巴的物理书，姿态带着一种全然不顾他人眼光的张扬。
就在虞颜看向那边时，她清晰地感觉到，教室里原本只是好奇的目光，瞬间掺杂了更多的情绪——是同情，是怜悯，甚至还有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那是萧御，”前排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趁林老师转身板书，悄悄回头，压低声音快速说道，“你……自求多福。”
萧御。
这个名字虞颜听说过。
在来之前的暑假，她在学校贴吧潜水时，就无数次看到过这个名字。
青墨一中的“校霸”，不是那种只会打架斗殴的混混，而是成绩诡异得好（据说心情好时能考年级第一），脾气却极度恶劣，让老师又爱又恨、让同学闻风丧胆的存在。
她当时只是一扫而过，从未想过，自己会和他产生任何交集。
心脏猛地一沉。
虞颜攥紧了书包带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一步步走向那个靠窗的座位，脚步有些僵硬。
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背上，像聚光灯一样，让她无所遁形。
走到座位旁，她停下脚步。
萧御依旧睡得毫无知觉，甚至发出了极轻的鼾声。
他的存在感太强，即使是在沉睡中，也像一头蛰伏的猛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的桌面一片狼藉，几支笔随意滚落，一本翻开的练习册边缘被揉得卷起，与她那侧理想中整洁的桌面形成了鲜明对比。
桌子中间，似乎还有一道模糊的、用涂改液划过的痕迹，像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
虞颜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拉开椅子。
木制的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萧御。
还好，他只是动了动，把脸往臂弯里埋得更深了些，并没有醒来。
虞颜松了口气，轻轻坐下，将书包抱在胸前，像是抱着一个能给她安全感的盾牌。
她的位置靠墙，想要进去，必须经过萧御这边。但他睡得那么沉，长腿肆意地伸着，几乎堵住了所有的通道。
她不敢叫醒他，也不敢碰到他。
于是，她只能尽量缩起身子，侧着身，像一只试图穿过狭窄缝隙的猫，一点点、极其艰难地挪进自己的座位。
过程中，她的校服衣角不小心蹭到了萧御的手臂，她立刻僵住，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确认他没有反应，才继续动作。
终于坐定，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好了，我们开始上课。”林老师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尴尬的寂静。
虞颜连忙从书包里拿出崭新的笔记本和笔，端正地放在桌面的左上角，试图忽略身旁那个巨大的、不安定的存在。
课堂上，林老师讲的是三角函数。
内容并不难，虞颜在以前的学校学过一些基础。
她努力集中精神，试图跟上老师的思路，但身旁之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
他均匀的呼吸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洗衣液混合着阳光的味道（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烟草味？），他偶尔在睡梦中无意识挪动手臂时带来的细微震动……都像一根根羽毛，不断搔刮着她的神经，让她根本无法专心。
她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他。
他罩着帽子，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线条流畅的下颌线和一抹略显苍白的唇色。
他的手很大，指骨分明，随意地搭在桌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与他狼藉的桌面形成反差。
“这个人……就是萧御？”虞颜在心里默默想着，“看起来……好像也没有贴吧里说的那么可怕？至少，睡着的时候没有。”
时间在粉笔与黑板的摩擦声中一点点流逝。
虞颜努力听着课，做着笔记，但总觉得自己像漂浮在海上，无法真正踏实地靠岸。
她旁边的这位同桌，就是那片深不可测、随时可能掀起风浪的海域。
不知过了多久，下课铃声突兀地响起，尖锐而清脆。
“同学们，下课。”
“老师再见——”
随着同学们的起身和嘈杂声，虞颜也从沉浸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她合上笔记本，轻轻舒了口气。
然而，她的同桌，萧御，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睡得昏天暗地，仿佛下课铃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虞颜站起身，想要出去透透气，或者去一趟洗手间。
可是……
萧御的椅子向后撤着，他的长腿横亘在过道上，将她出去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她站在原地，踌躇了片刻。
叫醒他？她不敢。想象一下他被人吵醒后可能出现的暴躁场面，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从他身后挤过去？空间太狭窄了，几乎不可能做到，而且万一不小心碰到他……
前排那个扎马尾的女生（后来虞颜知道她叫林薇）回过头，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虞颜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她默默地重新坐回椅子上，将身体尽量往窗边靠了靠，拿出下节课的课本，假装预习起来。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她摊开的书页上投下摇晃的光斑，也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
教室里喧闹声四起，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打闹，或者走出教室。只有她这一隅，因为旁边沉睡的“校霸”，而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真空地带。
虞颜看着书本上陌生的公式，心里一片纷乱。
这就是她的新学校，新班级。
而她的新同桌，是那个传说中的萧御。
未来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呢？
她看着身旁那个依旧沉浸在睡梦中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未知的忐忑，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好奇。
最终，这第一节下课十分钟，虞颜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窗外陌生的校园景色，听着身旁陌生的喧闹，以及身边那人平稳的呼吸声，一步也未敢离开。
她的转学生活，就在这样一种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局促中，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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