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苏州城郊一处不起眼的货运码头，烛火摇曳。
苏晚照纤纤玉指在桌案上轻轻一敲，清脆的声响让屋内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了一下。
“从今天起，咱们这支队伍，就叫‘苏记商探社’，英文名……算了，没有英文名。”苏晚照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宣布，“社长，我。首席外勤，刘胖子。行动组长，王铁。技术支持兼官方外联，谢昭。大家鼓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其中刘胖子的掌声最为敷衍。
他正对着一面铜镜，努力将自己油腻的头发梳成一个“商业精英”的模样，嘴里还嘀咕着：“东家，咱这名号是不是有点草率了？听着跟卖酱菜的似的。而且我这首席外勤，听着就像是头号炮灰，这绩效考核压力山大啊。”
他身上穿着崭新的绸缎衣裳，腰间挂着个沉甸甸的钱袋，活脱脱一个刚发了横财、脑满肠肥的盐商。
谢昭负手而立，根本没理会刘胖子的耍宝，目光锐利如鹰，直视着他：“胖子，收起你那套插科打诨的本事。这次不是演戏，是玩命。记住，你的任务只有一个，想尽一切办法，搞到赵德全的账册原本和盐引存根。那是他的命根子，也是我们把他连根拔起的唯一铁证。”
刘胖子瞬间收起了嬉皮笑脸，郑重地点了点头：“谢大人放心，我刘全有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惜命。为了我的小命，我保证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争取回来给东家评个年度优秀员工。”
夜风渐起，刘胖子在两名“苏记”伙计的簇拥下，雄赳赳气昂昂地登上了赵德全那艘挂着“赵氏商行”旗号的走私船。
他那副暴发户的嘴脸和出手阔绰的做派，很快就和船上的管事打成了一片，一口一个“哥哥”，几坛好酒下肚，俨然成了自己人。
船，缓缓驶离了码头。
而在他们身后百米开外的黑暗中，一艘更小、更快的黑篷船如鬼魅般悄然跟上。
王铁站在船头，身形稳如磐石，只用一双眼死死锁定着前方那艘大船的轮廓。
“头儿，这帮孙子果然没走官道！”一名手下压低声音，兴奋地报告。
王铁“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
他的任务就是盯梢，像一头耐心的猎豹，等待着猎物露出最致命的破绽。
两个时辰后，走私船的航向果然发生了诡异的偏离。
它绕过了一处官方巡检的水域，七拐八绕，最终停靠在一座地图上都未曾标识的荒岛码头。
月光下，船工们开始忙碌地往下卸货，一袋袋码得整整齐齐的，全是上好的私盐。
消息通过信鸽迅速传回了苏晚照手中。
她展开字条，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温度：“赵德全，你可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同样的招数，还想在我面前玩第二次？”
她这是在嘲讽赵德全，也是在嘲讽自己。
上一次，就是因为低估了这家伙的狡猾，才让他金蝉脱壳。
这一次，她布下的是天罗地网，绝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告诉谢昭，可以收网了。”苏晚照淡淡地吩咐。
另一边，谢昭早已行动起来。
他并没有直接带人去荒岛抓捕，那只会打草惊蛇，让赵德全有机会销毁证据。
他找到了相熟的水师千总，以“协查水匪，夜间巡防”的名义，征调了两艘速度最快的官船。
“老哥，今晚辛苦一下。咱们不去那荒岛，就在松江口外的必经之路上等着。”谢昭指着海图上的一点，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让他们去卸货，让他们把银子装满船。等他们自以为大功告成，满载而归的时候，咱们再给他们送上一份‘惊喜’大礼包。我要的是人赃并获，让他赵德全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水师千总哈哈大笑：“谢老弟这招叫‘围点打援’，不，是‘关门打狗’，高，实在是高！”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这阵东风，此时正在走私船的主船舱里瑟瑟发抖。
入夜，刘胖子借口喝多了闹肚子，避开了众人的视线。
他像一只灵活的肥猫，贴着船舱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赵德全心腹的房间外。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长的铁丝，屏住呼吸，对着门锁捅了半天。
我的乖乖，这心跳得跟打碟似的，要是被发现了，明天这苏州河里就得多一具无名浮尸了。
“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刘胖子闪身而入，迅速关上门。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劣质熏香和汗臭混合的味道。
他顾不上恶心，直奔那张紫檀木书桌。
他记得很清楚，白天那个心腹就是在这里鬼鬼祟祟地看一封信。
一番手忙脚乱的翻找，终于，在一个暗格里，他找到了一封蜡封完好的密信。
拆开一看，刘胖子的心跳得更快了。
信上内容言简意赅，却信息量爆炸：“货已备妥，三日后正午，松江口码头交接。验货无误，即付白银五千两。”落款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外地商号。
原来如此！
荒岛只是个中转仓库，真正的交易地点在松江口！
赵德全这老狐狸，玩得一手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刘胖子不敢耽搁，他将密信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一个事先准备好的油纸包里。
然后，他溜进货仓，找到一袋印有特殊记号的盐袋——这是他和王铁约好的暗号。
他划开一个小口，将油纸包深深地塞了进去，又巧妙地将袋口恢复原样。
做完这一切，他趁着夜色，将这个盐袋悄悄扔下了海。
不远处，王铁的快船如同约定好一般，无声地靠近，用带钩的竹竿将那个盐袋捞了上来。
情报，成功送出。
“告诉谢大人，计划有变，地点，松江口！”王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一场针对松江口的突袭战，在黎明前就已悄然拉开序幕。
谢昭和水师千总连夜调兵遣将，将两艘官船伪装成普通商船，一左一右停泊在松江口外的隐蔽水域。
岸上，王铁也带着一队精干的衙役，化装成码头工人，混迹在人群中。
整个松江口，已然变成一个巨大的口袋，只等着赵德全的船队自投罗网。
第三日正午，阳光刺眼。
赵德全的走私船队果然如期而至。
船上的管事和船工们个个喜气洋洋，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就在他们的船刚刚靠岸，缆绳还没系稳的瞬间，谢昭猛地挥下了手。
“动手！”
信号一出，两艘“商船”瞬间扯下伪装，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和船舷上杀气腾腾的官兵。
官船如离弦之箭，左右夹击，瞬间封死了走私船的所有退路。
岸上，王铁大喝一声，带着手下亮出腰刀，如猛虎下山般扑了上去。
船上的私盐贩子们瞬间懵了，上一秒还在畅想着拿到银子后去哪快活，下一秒就成了瓮中之鳖。
“不好！有埋伏！”赵德全的心腹，那个姓钱的管事反应最快。
他没有选择抵抗，而是发疯似的冲向船舱，尖叫道：“快，烧了账册！快烧了它！”
他刚冲到桌前，抓起账册和一旁的火折子，还没来得及点燃，一道黑影就从天而降。
王铁直接从岸边一个飞跃，精准地落在他面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咔嚓！”一声脆响，钱管事的手腕应声而断。
“想烧？问过你王铁爷爷手里的刀没有！”王铁一把夺过账册，反手一记刀背，直接将钱管事砸晕在地。
他高高举起那本厚厚的账册，对着所有还在负隅顽抗的私盐贩子们，声如洪钟：“罪证在此，谁敢再动一下，格杀勿论！”
这一声吼，彻底击溃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叮叮当当，兵器落地的声音响成一片。
消息传回苏州城，赵德全正在自家的府邸里悠闲地品着新茶，等着五千两白银入库的好消息。
当一个下人屁滚尿流地冲进来，将松江口全军覆没的消息告诉他时，他手中的名贵茶盏“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废物！一群废物！”赵德全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
他立刻意识到，这不是一次偶然的巡查，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围剿。
苏晚照！
谢昭！
一定是他们！
短暂的惊慌后，他迅速冷静下来。
苏州是待不下去了，必须马上走！
他还有外地的产业和人脉，只要人能逃出去，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立刻吩咐心腹收拾金银细软，自己则换上一身不起眼的短打，准备从后门溜走，直奔码头，乘最快的船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他才刚跑到平日里专用的私人码头，一个身影就如鬼魅般拦在了他的面前。
那人浑身湿透，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他，正是吴虎。
“赵德全！”吴虎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你害死我爹，烧了我们的船，现在还想跑？”
赵德全看到吴虎，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极度的不屑和鄙夷。
在他眼里，吴虎不过是一只可以随手捏死的蝼蚁。
他冷哼一声，整理了一下衣领：“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废物。怎么，想给你那死鬼老爹报仇？就凭你？也配拦我的路？”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挥手，身后的两个保镖便如饿狼般扑向吴虎。
可就在这时，四面八方突然响起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火把亮起，将整个码头照得如同白昼。
谢昭带着大批衙役，从各个路口涌出，将赵德全一行人团团包围。
赵德全脸上的嚣张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灰。
远处，岸边的柳树下，苏晚照静静地站着，夜风吹拂着她的裙摆。
她看着被衙役用铁链锁住、依旧在破口大骂的赵德全被押上囚船，那张绝美的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赵德全的溃败，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但这，仅仅是第一步。
她要的，是彻底掌控苏州的商路，不给任何人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被铁链锁住的赵德全忽然停止了咒骂，他死死地盯着谢昭，脸上竟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冷笑：“谢昭，你别得意的太早！抓了我又如何？你以为凭这些东西就能定我的罪？我告诉你，苏州府的知府大人，那可是我的拜把子兄弟！你们今天抓我进去，明天就得恭恭敬敬地把我请出来！”
他的声音充满了底气，仿佛被捕的不是他，而是谢昭。
周围的衙役们面面相觑，连谢昭的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他知道赵德全在苏州盘根错节，关系网复杂，却没想到他竟敢当众如此叫嚣。
苏晚照远远地望着这一幕，眸光微闪。
真正的角力，现在才刚刚开始。
扳倒一个赵德全容易，但要扳倒他背后那张看不见的网，恐怕还需要一记更狠的杀招。
她缓缓收回目光，心中一个更大、更冒险的计划，已然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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