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外的汉白玉阶被薄雪覆盖,踩上去冰冷而光滑。太监通传的声音比往日更加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皇贵妃娘娘到——!”
年世兰微微颔首,在周嬷嬷和颂芝的随侍下,迈过高高的门槛。殿内温暖如春,龙涎香的气息浓郁而威严,却压不住那弥漫在空气里的、一种更深沉的东西——那是帝王盛怒过后残留的冰冷余烬,是权力更迭时无声的硝烟。
皇帝正坐在暖炕上批阅奏折,眉头微锁,脸色依旧有些疲惫的苍白,但眼神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深沉难测。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年世兰身上。
年世兰上前,依足礼数,深深拜下:“臣妾叩谢皇上恩典。皇上万福金安。”她的声音不高,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感激,姿态谦卑柔顺。
皇帝放下朱笔,打量着她。见她一身素净,脸色苍白,眼底带着倦色,确实是一副大病初愈、惊魂未定的模样,与他想象中的“得意”相去甚远,心中那最后一丝因年家势大而产生的微妙疑虑,不禁又淡去了几分。
“起来吧。”他的声音缓和了些,“身子可好些了?”
“劳皇上挂心,臣妾已无大碍,只是心中仍时常后怕……”年世兰就着颂芝的手起身,微微垂着眼睫,声音里带着一丝心有余悸的颤抖,“昨日苏公公来回话,臣妾听了……更是……皇上,臣妾实在没想到,皇后娘娘她……”她适时地停住,仿佛说不下去,眼中泛起水光。
提起废后,皇帝的脸色又阴沉了一瞬,随即挥了挥手,像是要挥散什么不洁的东西:“罢了,此事休要再提。那毒妇罪有应得,与你无关。你如今既为皇贵妃,便要好生振作,替朕打理好后宫,抚慰六宫人心,勿再生乱。”
“是,臣妾谨记皇上教诲。定当恪尽职守,不敢有负圣恩。”年世兰低声应道,姿态放得极低。
皇帝看着她这副顺从模样,心中稍慰,又道:“太后那里,你也该去请个安。皇后……唉,太后心中亦是悲痛,你去宽慰宽慰。”
“臣妾正有此意。已备下抄写的佛经,愿能稍解太后忧思。”
皇帝点点头,似乎满意她的懂事,又嘱咐了几句关于弘晟的话,便让她退下了。
走出养心殿,年世兰微微松了口气。第一关,算是过了。皇帝的态度,比她预想的要好。那份因废后而产生的愧疚和补偿心理,显然还在起作用。
接下来,是寿康宫。
太后的寿康宫一如既往地弥漫着檀香的气息,宁静而肃穆。然而这份宁静之下,却潜藏着暗流。皇后是太后的亲侄女,乌拉那拉氏的荣耀与太后休戚相关。如今皇后被废,死于冷宫几乎已成定局,太后心中作何想,无人可知。
通传之后,年世兰被引了进去。太后正歪在暖榻上,闭目捻着佛珠,脸色看上去确实比往日憔悴了许多,透着一种灰败的暮气。
“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年世兰恭敬行礼,姿态比在皇帝面前更加谦卑。
太后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不似往日平和,带着一种锐利的、冰冷的审视,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到内里的灵魂。年世兰只觉得那目光如同针扎,但她依旧维持着镇定,微微垂着头,双手奉上抄写的佛经:“听闻太后凤体欠安,臣妾心中不安,特抄写佛经为太后祈福。”
太后没有立刻去接,只是淡淡道:“你有心了。”语气听不出喜怒。
旁边的竹息姑姑上前接过了佛经。
“起来吧。”太后这才说道,声音里带着疲惫,“坐。”
“谢太后。”年世兰在下首的绣墩上小心坐下,只坐了半边。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佛珠轻轻碰撞的声响。
“皇帝晋你为皇贵妃了。”太后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如今这后宫,便以你为尊了。”
年世兰立刻起身,再次跪下:“臣妾年轻识浅,骤登高位,心中唯有惶恐。日后还需太后时时教导提点,臣妾方能不负皇上所托,不敢行差踏错。”
太后看着她伏低做小的姿态,目光闪烁了一下,良久,才缓缓道:“起来吧。皇帝既然信重你,你便好自为之。这后宫,经不起再折腾了。安守本分,抚育皇嗣,才是正道。”
“臣妾谨遵太后懿旨。”年世兰恭声应道,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慎重。她知道,太后这是在敲打她,警告她不要步废后后尘,也不要仗着恩宠和手段兴风作浪。
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大多是围绕弘晟,年世兰便识趣地告退了。
走出寿康宫,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她才感觉那无形的压力稍稍减轻。太后这一关,看似平静,实则凶险。往后的日子,这位深居简出的老太太,恐怕会比皇帝更加难以应付。
回到翊坤宫,尚未坐定,便有太监来报,各宫主位娘娘们前来请安恭贺。
年世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嘴角掠过一丝冰冷的弧度。来了。试探的,表忠的,看热闹的,都来了。
“请她们去正殿等候吧。本宫稍后便到。”
她并没有立刻出去,而是不紧不慢地喝完了半盏茶,又对镜整理了一下仪容,确保自己看起来既不失皇贵妃的威仪,又带着几分病弱的楚楚之态,这才扶着颂芝的手,缓步走向正殿。
甫一进入正殿,原本还有些低语声的殿内瞬间安静下来。齐妃、敬妃、端妃、欣贵人……所有够得上品级的妃嫔几乎都到了,纷纷起身,敛衽行礼,声音整齐划一,却各怀心思:
“臣妾\/嫔妾参见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年世兰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齐妃的眼神躲闪,带着掩饰不住的嫉妒和恐惧;敬妃神色平静,一如既往的恭谨;端妃依旧那副病弱淡漠的样子,眼底却深藏着一丝探究;欣贵人等人则多是敬畏和讨好……
“诸位妹妹请起。”年世兰走到主位坐下,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本宫身体不适,昨日才堪堪好转,劳各位妹妹久等了。”
“娘娘凤体安康最是要紧。”敬妃率先开口,语气恭顺,“如今娘娘掌摄六宫,乃是众望所归,臣妾等定当恪守宫规,尽心辅佐娘娘。”
众人纷纷附和。
年世兰淡淡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辅佐不敢当。如今后宫经此变故,人心惶惶,还需各位妹妹同心协力,安稳度日,勿再生事,方能不负皇上和太后所托。”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了“勿再生事”警告众人,又抬出皇上太后压阵。
众人自然连声称是。一时间,殿内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涌动,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位新晋的、手段莫测的皇贵妃。
又应付了片刻,年世兰便以需要静养为由,端茶送客。
妃嫔们依次退去,翊坤宫再次安静下来。
年世兰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消失,只剩下疲惫和冰冷。应付这些人,比应对皇帝和太后更耗心神。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又渐渐大起来的雪花。紫禁城一片银装素裹,看似纯净无瑕,掩盖了其下所有的污秽和血腥。
皇贵妃。副后之尊。她终于站到了这个位置。脚下是敌人的尸骨,周围是或敬畏或嫉妒的目光,前方是皇帝太后的审视和猜忌,身边是嗷嗷待哺的幼子……
这条路,比她想象的更加孤独和寒冷。
“娘娘,”周嬷嬷悄步上前,低声道,“各宫送来的礼都登记造册了,其中……延禧宫安常在的礼,似乎格外重些。”
年世兰眸光微闪。安陵容?那个一向依附皇后、沉默寡言的常在?皇后刚倒,她就如此急切地表忠心了吗?还是……另有所图?
还有那个称病未到的……碎玉轩的莞贵人甄嬛……
年世兰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冷芒。皇后的倒台,绝非终点。这后宫,永远不会缺少野心和算计。
她缓缓抬起手,接住一片从窗缝飘进的雪花。雪花在她温热的掌心迅速融化,只剩下一滴冰冷的水珠。
“嬷嬷,”她看着那滴水珠,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钢铁般的决绝,“把咱们的人,都放出去。眼睛,给本宫擦亮一点。耳朵,给本宫竖起来一点。”
“本宫要这后宫每一个角落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翊坤宫的眼睛。”
周嬷嬷心头一凛,垂首应道:“是,娘娘。”
年世兰收回手,握紧拳头,那点冰冷瞬间沁入肌肤。
风暴之后,并非安宁。
而是新一轮博弈的开始。
她转身,走向内殿。弘晟该醒了。
她的战场,从来不止于前朝后宫,更在于这翊坤宫方寸之间,在于她必须用尽一切手段去守护的、怀中这小小的温暖。
雪,还在下。
覆盖了旧的痕迹,却又预示着新的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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