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棵树苗,密密麻麻地栽满了整个山坡。
从远处看,绿油油的一片,充满了生机。
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这活儿有多熬人。
最大的难题,是水。
这片地离水源远,每一滴灌溉树苗的水,都得靠人力从山下挑上来。
一根扁担,两个水桶,压在肩膀上,是沉甸甸的希望,也是实打实的重量。
冯程一个搞木材加工出身的专家,啥时候干过这种体力活。
没几天,他肩膀上的皮就磨破了,火辣辣地疼。
但他一声不吭,咬着牙,跟着石末的脚步,一趟又一趟地往返于山坡和水源之间。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小石,歇会儿吧。”冯程放下水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我感觉我这把老骨头快散架了。”
石末倒是脸不红气不喘,他放下水桶,用毛巾擦了把脸。
“冯工,这才哪到哪。”
“我一个人开荒的时候,比这累多了。”
“坚持住,等这批苗子活了,咱俩就是这片林场的开国元勋。”
冯程苦笑。
“元勋不好当啊。”
又过了几天,天气越发炎热。
太阳跟个大火球似的挂在天上,把土地烤得滚烫。
树苗的叶子都有些打蔫了。
冯程更急了,天不亮就起来挑水,干得比谁都卖力。
这天中午,石末挑完一担水回来,却把扁担和水桶往地上一扔,不干了。
他走到一块大石头上,四仰八叉地躺了下来,嘴里还叼了根草棍。
“哎呀,舒服。”
冯程挑着水刚从山下上来,看到他这副懒散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小石!你干嘛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睡觉!”
“你看看那些苗子,都快渴死了!”
石末翘着二郎腿,眼睛都没睁开。
“安啦,安啦。”
“老冯,别那么焦虑嘛。”
“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咱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冯程把水桶重重地放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你又算什么了?你个半仙儿!”
“我告诉你,咱们这是科学种树,不兴你那套封建迷信!”
石末坐了起来,表情故作高深。
“非也,非也。”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
“我算到,三天之内,必有大雨。”
“所以,今天开始,咱们可以带薪休假,躺平当咸鱼了。”
冯程瞪大了眼睛,指着万里无云的天空。
“大雨?你看看这天,连片云彩都没有,哪来的雨?”
“我看你是想偷懒想疯了!”
石末嘿嘿一笑。
“你要是不信,咱俩打个赌。要是三天内下雨了,你以后就得叫我大哥。要是不下,我管你叫大哥。”
冯程被他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气乐了。
“行!赌就赌!”
“我倒要看看,你这张嘴能不能凭空说出雨来!”
说完,冯程自己挑起水桶,气冲冲地又下山去了。
石末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继续躺下晒太阳。
接下来的两天,石末是真的一滴水都没挑。
每天就是背着手在林子里溜达,看看这棵,摸摸那棵,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冯程一个人扛起了所有的工作,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心里把石末骂了千百遍。
到了第三天下午,天气依旧晴朗。
冯程心里冷笑,看你这个神棍等会儿怎么收场。
可就在他准备找石末兑现赌约的时候,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平地起了一阵大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远处的天边,黑压压的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滚而来。
冯程愣住了。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是“轰隆”一声巨响的雷鸣。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下……下雨了?”冯程喃喃自语。
雨点瞬间连成了线,哗啦啦的雨幕笼罩了整个世界。
冯程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冰凉的雨水浇在自己身上。
他猛地反应过来,欣喜若狂地冲向石末住的地窨子。
“下雨了!小石!真的下雨了!”
“你个乌鸦嘴!不!你个活神仙!”
他冲到门口,只见石末正靠在门框上,悠哉悠哉地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冯程激动得语无伦次,一把抓住石末的胳膊。
“神了!你真是神了!这比气象局的预报都准!”
石末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的笑容却收敛了。
“别高兴得太早。”
“这场雨是及时雨,也是考验。”
“雨太大了,刚栽下的树苗根基不稳,容易被冲倒。”
“走,干活去!”
冯程一愣,瞬间明白了。
两人二话不说,拿起铁锹和准备好的木棍,一头扎进了雨幕里。
大雨中,山路湿滑泥泞。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地里穿梭,检查着每一棵树苗。
看到有被雨水冲歪的,就赶紧上前,一个人扶正,另一个人用铁锹培土,再用木棍在旁边做好支撑。
这场“好雨”,他们必须帮这些脆弱的小生命扛过去。
忙活了大半夜,雨势渐小,两人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地窨子。
虽然浑身湿透,又冷又累,但冯程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看着石末,眼神里充满了敬佩。
这个年轻人,总能创造奇迹。
一个月后,九千棵树苗,在经历了风雨的洗礼后,全都顽强地活了下来,并且长出了嫩绿的新芽。
成活率,百分之百。
这个消息传回场部,于正来场长在电话里激动得嗷嗷叫,说要给他们请功。
石末和冯程的日子,也渐渐归于平静。
每天巡巡山,看看树,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
这天,一辆熟悉的吉普车再次开到了山坡下。
车门打开,候科长和徐干事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们的表情很严肃。
石末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冯程同志。”候科长直接点名。
冯程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他握紧了拳头。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调查。”
石末一步上前,挡在了冯程身前。
“两位同志,这是什么意思?”
“上次不是已经调查过了吗?怎么又来了?”
徐干事看了石末一眼。
“石末同志,这是我们的工作,请你不要妨碍。”
“我们只是请冯程同志去了解一些情况。”
冯程拉了拉石末的衣袖,对他摇了摇头。
“小石,没事。”
“我跟他们去一趟。”
石末看着冯程被两个人带上车,吉普车扬起一阵尘土,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唐琦……又是为了那个女人的事。
那一晚,石末彻夜未眠。
他坐在地窨子门口,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眼睛一直望着山路的方向。
直到午夜,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才出现在视线里。
是冯程。
他回来了。
石末赶紧迎了上去。
借着月光,他看到冯程的眼睛红肿,像是大哭过一场。
冯程的手里,还提着一瓶白酒,和两个搪瓷碗。
“小石……”冯程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陪我喝点。”
石末什么也没问,接过酒和碗。
“好。”
回到地窨子里,石末点亮了煤油灯。
两人相对而坐,石末“砰”地一声打开酒瓶,给两个碗都倒得满满的。
“喝。”
“好。”
两人端起碗,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火在烧。
一碗接一碗,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酒水下肚的咕咚声。
一瓶酒很快见了底。
冯程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眼神却愈发悲伤。
他放下碗,通红的眼睛看着石末。
“小石……咱俩……咱俩结拜成兄弟,行吗?”
石末看着他,没有丝毫犹豫,端起自己的碗,又从剩下的酒瓶里倒了点底。
“求之不得!”
“从你放下专家的架子,跟我一起挑水那天起,我就拿你当亲兄弟了!”
“来!干了这碗酒,以后你就是我哥!”
冯程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端起碗,和石末的碗重重一碰。
“好兄弟!”
酒喝干了,冯程趴在桌子上,压抑了许久的痛苦终于爆发,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石末没有劝,只是默默地坐在旁边,拍着他的背。
哭了很久,冯程才渐渐停了下来,他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石末。
“小石……你知道吗?”
“他们……今天都告诉我了。”
“唐琦……她……没了。”
“走了。”
“所以,一切都过去了。”
“我也……彻底清白了。”
冯程说完,趴在桌子上,彻底醉了过去。
石末看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原来,是用这样一个残酷的方式,换来了一个解脱。
他给冯程盖上被子,自己走出了地窨子。
夜空中,繁星点点。
从今天起,他们就是真正的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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