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葆举家“消失”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看似平静的朝堂上空炸响。起初是韦府门前求见的官员吃了闭门羹,接着是内务府奉命探查发现人去楼空,最后,那封置于书房案头、墨迹似乎还未干透的长信,被火速呈送到了康熙的御案之上。
乾清宫内,气压低得令人窒息。康熙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内务府总管的禀报,又看完了顺天府尹关于韦府空置及追查毫无线索的奏章,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厚厚一叠信笺上。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用手指缓缓摩挲着信封上那熟悉的笔迹,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查!”良久,一个冰冷的字从他齿缝间挤出,“给朕查!水陆要道,各州府县,严加盘查!凡有形迹可疑者,与韦小葆及其家眷相貌相似者,一律扣押审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天子的震怒化作了具体的指令,一道道加盖了皇帝宝玺的紧急文书,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发往各地。一时间,从京畿到沿海,关卡林立,盘查骤严,过往商旅、行人皆受其扰,怨声载道,却一无所获。韦小葆一行人如同人间蒸发,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痕迹。他们精心策划的撤离路线、伪装身份、以及前期建立的地下运输网络,在此刻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派往海外商行查探的人,也只回报说有些船只有异动,但具体去向成谜,仿佛汇入了茫茫大海,再无音讯。
追捕的失败,让康熙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他挥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坐在空荡的大殿里,终于拆开了那封信。
信很长,他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仔细阅读。韦小葆在信中坦诚的心迹,对他所处位置的“理解”,以及对“忠”、“义”的重新诠释,像一根根细针,刺入康熙的心防。尤其是那洋洋洒洒、指向未来的科技发展蓝图,虽然许多术语他看不太懂,但其中描绘的远景——那铁壳巨轮横行四海、蒸汽之力驱动万物、电光火石传递讯息、微观世界一览无余的景象——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真实感。
康熙放下信纸,缓缓站起身,走出了乾清宫。他没有乘坐龙辇,只带了两个贴身太监,信步走向那座已然空置的技术总局。
昔日里,这里是大清帝国最具活力的地方。工匠们敲打铁器的叮当声,学者们争论不休的嘈杂声,以及各种新奇装置试验时发出的古怪声响,交织成一曲充满希望的乐章。而如今,这里死寂一片。高大的厂房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些笨重的、无法搬走的基座和废弃的零件散落在地,蒙上了灰尘。研究室里,那些写满奇异符号和图形的黑板还立在那里,仿佛上一刻还有人正在推演,只是执笔之人已杳然无踪。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硫磺、金属和油脂混合的独特气味,那是“创造”留下的最后痕迹。
康熙独自走在空旷的廊道里,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和孤独。他推开一扇虚掩的门,里面是一间巨大的工坊,中央是一个未完工的、以琉璃和钢铁构建的庞大水槽骨架,那是韦小葆和苏荃用来研究船舶耐波性的装置,如今像一个被遗弃的巨兽骸骨,无声地诉说着未完的梦想。
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攫住了康熙。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稳定”和“掌控”,清除了朝堂上最大的“异数”,维护了旧有秩序的“纯洁”。可是,他失去的是什么?
他失去了一个能与他并肩探讨寰宇奥秘的“朋友”,尽管他们名为君臣。
他失去了一个能不断为他、为这个帝国带来惊喜和突破的“大脑”。
他失去了一股可能带领华夏文明走向另一个巅峰的、最强劲的驱动力。
悔意,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上心头。他后悔吗?后悔没有用更温和的手段去笼络?后悔没有给予更大的信任和空间?还是后悔……最终默许了那场导致决裂的暗杀?
或许都有。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历史从他的指缝中流走的怅惘。他自诩雄才大略,立志做一代明君,开创盛世。他看到了韦小葆的价值,也曾真心想要利用这价值。但他终究是皇帝,是旧秩序最大的维护者和受益人。他无法容忍一个超出他掌控、甚至可能颠覆他所熟知的一切规则的存在。
“朕……错了吗?”他对着那空荡的工坊,发出了一声无人能听见的低语。
答案是复杂的。站在帝王的角度,清除不稳定因素,似乎无可厚非。但站在文明发展的长河中看,他的选择,或许让这个古老的帝国,与一次飞跃的机遇失之交臂。韦小葆留下的那封长信,此刻读来,不像是一份馈赠,更像是一份无声的控诉和一份他永远无法企及的、来自未来的考卷。
康熙在原地站立了许久,直到夕阳的余晖将工坊内的一切都染上一层凄艳的橘红色。他最终缓缓转身,离开了技术总局。那道曾经象征着希望与变革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也仿佛关闭了一个时代。
他知道,追兵是追不回来了。星火已散入四海,或许终有一日,会在别处燃成燎原之势。而他,将独自守着他这看似稳固,实则或许已在悄然落后于时代的庞大帝国,在史书的评价与内心的追问中,继续他孤独的帝王生涯。那空荡的技术总局,将成为他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一个永恒的、关于“得到”与“失去”的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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