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水银雷火锁江喉】
巫峡西陵口,天穹被两岸万仞绝壁挤压成一道阴郁的缝隙。浊黄的江水在此收束,奔涌咆哮,卷起无数个翻滚着白沫的漩涡,发出沉闷如雷的轰响。江风裹挟着水汽和浓重的土腥味,吹得人骨缝发寒。这里,是巴蜀丹砂东出长江,运往关中的咽喉要道。
巴清独立在临江一块鹰嘴般的巨岩上,墨色斗篷在风中狂舞,猎猎作响。她身后,数十名赤霄军精锐隐在嶙峋怪石后,身着特制的紧身水靠,外罩涂了丹砂粉末的薄皮甲,面覆狰狞的青铜鬼面,只露出一双双冰冷锐利的眼睛。他们手中并无刀剑,而是紧握着一种形如粗短铁锥、尾部连着细长牛皮索的怪异器具——水银雷火锥。
公输衍蹲在巴清身侧,花白的须发被江风扯乱。他面前摊开一幅油布绘制的西陵口水道图,上面用朱砂密密麻麻标注着漩涡、暗礁的位置,以及三道用墨线画出的封锁线。
“家主请看,”公输衍枯槁的手指点在江心最湍急处,“此处江底暗藏三道‘鬼门礁’,形如犬牙交错,乃天造地设的沉船地。我等只需将‘雷火锥’以墨家机括劲弩射入礁石缝隙,待巴蜀盐铁衙署的官船引着范氏、卓氏那些商队货船行至此地……” 他眼中寒光一闪,做了个下切的手势,“锥内水银遇礁石撞击,引燃硝石硫磺,爆开江底淤泥,暗礁移位,漩涡骤生,神仙难逃!”
巴清目光如冰,扫过下方江面。十几艘悬挂着“盐铁专运”黑色牙旗的官船,正引领着后方数十艘吃水极深的货船,缓缓驶入西陵口狭窄的航道。范氏、卓氏的船队混杂其中,船头同样插着象征特许专卖的三角小旗,在风中得意地招展。这些船,满载着从巴氏矿脉强征、或私下交易挖走的丹砂原矿,即将沿着这条黄金水道,变成堆砌章邯功绩的基石,更化作勒紧巴氏咽喉的绞索。
“水银雷火,沉船锁江。”巴清的声音低沉,压过江涛,“范家、卓家,还有那些依附盐铁衙署的蠹虫……今日,便用他们的丹砂和性命,填了这巫峡鬼门关!”她猛地抬手,一枚鸽卵大小、通体浑圆、闪烁着暗沉水银光泽的珠子在她指间无声转动。“传令,所有‘雷火锥’,汞液灌注满八成!我要这西陵口,三月之内,片板难浮!”
命令如同无形的涟漪散开。赤霄军士们迅速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旋开水银雷火锥尾部的铜塞,将一种粘稠、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暗银色液体缓缓注入锥腔。那液体在昏暗天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正是巴清以秘法提炼的高纯度“爆汞”!每一个锥腔被灌满,都意味着江底即将多出一颗吞噬船只的凶星。
【二、桅断幡现楚魂招】
船队如同蜿蜒的巨蟒,缓缓游入西陵口最狭窄湍急的江段。巨大的官船如同领头的巨兽,犁开翻涌的浊浪,船身随着浪涌剧烈起伏。后方商船紧紧跟随,船工们呼喝着号子,舵手全神贯注地操控着船舵,在犬牙交错的礁石和狂暴的漩涡间寻找着那微薄的生路。
“就是现在!” 公输衍眼中精光爆射,枯瘦的手猛地挥下!
呜——呜——
一阵低沉、怪异、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在两岸绝壁间响起!这声音并非赤霄军所发,而是公输衍事先布置在特定位置的青铜“地听翁”,借助山壁回音放大而成!号角声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和蛊惑性,瞬间扰乱了江面船工的心神!
“哪来的鬼叫?”
“稳住!别慌!”
“左满舵!避开那块礁石!”
船队瞬间陷入轻微的混乱。
就在这心神被扰乱的刹那!
嘣!嘣!嘣!
弓弦震颤的闷响连成一片!数十道乌黑的影子,尾部拖着细长的牛皮索,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从两岸陡峭的绝壁阴影处激射而出!目标并非船身,而是直指江心那几处犬牙交错的巨大暗礁缝隙!
噗嗤!噗嗤!
水银雷火锥的锥尖带着强大的动能,狠狠钻入江底礁石的缝隙之中!牛皮索瞬间绷直!
“水下有东西!”
“钩锚!是钩锚!快砍断绳子!” 官船上有经验的老船工嘶声大喊。
然而,已经晚了。
轰隆!轰隆!轰隆——!
沉闷如雷、却又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恐怖爆炸声,猛地从江底炸响!整个巫峡都为之震动!爆炸点并非水面,而是深藏江底!狂暴的能量瞬间释放,掀起滔天巨浪!浑浊的江水如同被煮沸,翻滚着冲天的水柱和浓密的白色水汽!更可怕的是,剧烈的震动引发了江底泥沙和礁石结构的连锁崩塌!那几处“鬼门礁”如同被无形巨手生生掰断、移位!
江流瞬间被搅乱!无数巨大的旋涡凭空出现,疯狂旋转,拉扯着周围的一切!水流的方向变得混乱而狂暴!
“救命啊!”
“船要翻了!”
“天杀的!礁石!礁石怎么动了?!”
绝望的哭嚎瞬间被淹没在巨浪的咆哮声中。领头的巨大官船首当其冲,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抓住船底,狠狠向下一拽!船头猛地扎入一个刚刚形成的巨大漩涡之中,船尾高高翘起,船身在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中扭曲变形!后方紧跟的货船根本来不及转向,接二连三地撞上移位突出的礁石,或被卷进狂暴的漩涡!
木料碎裂声、铁器扭曲声、人体落水声、绝望惨叫声……汇成一片死亡的交响!江面上,船只如同脆弱的玩具,在巨浪和漩涡中互相碰撞、倾覆、解体!满载的丹砂矿石如同黑色的瀑布,轰然倾泻入江,瞬间被浑浊的江水吞没。
巴清立于高岩之上,冷眼俯瞰着这人间炼狱。江风吹乱她的鬓发,露出左腕上那枚在暗沉天光下依旧流转着诡异银芒的藤蔓巫纹。巫纹微微搏动,仿佛在呼应着江底爆炸残留的狂暴能量和无数生灵瞬间湮灭的绝望意念。
就在一艘范氏的大型货船被漩涡拦腰扭断、缓缓沉入江心的瞬间!
“哗啦——!”
一根足有三丈高的断裂主桅杆,带着缠绕其上的破烂帆布,猛地从水下翻滚着浮出水面!桅杆顶端,一面被江水浸透、残破不堪的深青色布幡,如同垂死挣扎的手臂,在狂风中剧烈抖动着展开!
幡面之上,用暗红近黑的颜料,绘着一个狰狞扭曲、似人非人、口衔赤蛇的鬼面图腾!鬼面下方,一行楚篆大字在浑浊江水的冲刷下依旧清晰可辨:
“魂兮——归来——”
楚国招魂幡!
巴清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赤霄军众中也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范家的货船上,怎会有楚国的招魂幡?这绝非巧合!她猛地想起盐铁诏书显形“楚虽三户”的谶言!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她的心脏:范家、卓家,甚至盐铁衙署的某些人,是否早已与那蛰伏的楚国复辟势力勾结?他们偷运的,真的只是丹砂?
“家主!那幡!” 公输衍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惊怒,“楚巫的‘引魂归巢’幡!此幡现世,沉船之地将成为聚阴纳魂的‘水鬼巢’,这些溺毙者的怨魂,将永不超生,化作水鬼,听幡主号令!”
江水呜咽,仿佛无数冤魂在哭嚎。那面在沉船漩涡中招摇的招魂幡,如同插在尸堆上的战旗,宣告着一场更为阴毒的战争,已经在水下悄然拉开序幕。
【三、沉船为巢水鬼生】
浑浊的巫峡江水,如同被倒入巨量的墨汁,翻滚着浓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沉船的残骸在江底嶙峋的礁石间堆积,断裂的桅杆、破碎的船板、散落的货物……勾勒出一片水下坟场的轮廓。水面上漂浮着油污、碎木、以及零星翻着肚皮的死鱼。
那根悬挂着楚国招魂幡的断裂桅杆,斜插在最大的一处沉船漩涡中心,如同一个不祥的路标。残破的深青幡布在暗流中招展,那口衔赤蛇的鬼面在浑浊的水波下扭曲变形,越发狰狞。“魂兮归来”的楚篆大字,如同用凝固的鲜血书写,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巴清并未离去。她带着公输衍和几名精通水性的赤霄军精锐,悄然潜入离沉船点不远的一处隐秘水洞。洞口开在峭壁半腰,被藤蔓遮掩,内里干燥,空间不大,却正对着江心沉船的位置。
“引魂幡动,水鬼巢成。”公输衍点燃一盏特制的鱼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洞壁。他取出一面边缘镶嵌着青铜八卦、镜面却异常模糊的青铜镜——阴墟鉴。“家主,是否要……”
“看!”巴清打断他,声音冷硬如铁。她指尖指向洞外江面。
只见那片最大的沉船漩涡边缘,水面突然毫无征兆地鼓起一个巨大的水包!紧接着,一个浑身覆盖着墨绿色粘稠水藻、身形扭曲肿胀的人形怪物,猛地挣扎着探出水面!它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嘴巴大张着,无声地嘶吼,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它腐烂的手臂胡乱挥舞着,似乎在徒劳地抓挠着虚空,又像是在举行某种诡异的仪式。它的身体并非实体,而是由浑浊的江水、破碎的水草和翻腾的淤泥构成,散发着浓烈的尸腐与汞腥混合的恶臭!
这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水鬼从沉船点周围的漩涡中挣扎爬出!它们形态各异,有的保持着生前落水时惊恐扭曲的姿态,有的则被水流和怨念改造得如同多头多臂的怪物。它们无声地嚎叫着,在浑浊的江面上徘徊、聚集。它们的目标并非岸上活人,而是彼此!如同饥饿的野兽,疯狂地撕咬、吞噬着对方!每一次吞噬,都伴随着一股更浓烈的黑气升腾,水鬼的身躯也随之变得更加凝实、更加扭曲可怖!整个沉船水域上空,都弥漫着一股肉眼可见的、令人灵魂冻结的阴森怨气!
“聚阴噬魂!”公输衍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发颤,“招魂幡在引导溺毙者的怨魂彼此吞噬!活下来的‘水鬼王’,将拥有操控水域、吞噬生魂的恐怖力量!这…这是要养出一支听命于楚巫的水鬼大军啊!范家、卓家,他们偷运丹砂的船队里,定有楚巫的人,甚至这沉船……恐怕本就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巴清看着江面上那如同炼狱般的景象,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火焰在燃烧。范家、卓家,盐铁衙署,章邯……还有那藏在幕后的楚国阴影!原来盐铁专卖之争,早已被卷入了复国亡秦的滔天巨浪!沉她官船,断她水道,更要拿这西陵口无数溺毙者的亡魂和她的丹砂,去喂养楚人的水鬼!
“好,好一个一石三鸟!”巴清怒极反笑,手腕一翻,那枚一直紧握在掌心、浸满了她体温的鸽卵大水银珠猛地弹射而出!水银珠划破空气,精准无比地射向那根插在漩涡中心的招魂幡桅杆!
噗!
一声轻响。水银珠并未击断桅杆,而是狠狠嵌入了那面深青色的招魂幡上,正中鬼面图腾的口中!粘稠的汞液瞬间从珠内渗出,如同剧毒的血液,迅速浸染了“魂兮归来”的楚篆大字!
滋——!
被汞液浸染的幡布如同被泼了强酸,瞬间冒起刺鼻的白烟!布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卷曲、腐烂!那口衔赤蛇的鬼面在汞毒侵蚀下扭曲变形,发出无声的哀嚎!聚集在沉船点附近撕咬吞噬的水鬼们,动作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发出更加凄厉痛苦的无声尖啸,身躯剧烈颤抖,有溃散的迹象!
“传信章邯!”巴清霍然转身,声音斩钉截铁,在幽暗的水洞中激起冰冷的回音,“楚人细作混入盐铁专船,劫夺官运丹砂,更施邪术沉船,于西陵口悬挂招魂邪幡,聚阴养鬼,图谋复辟!巴清为护水道,力战不敌,痛失官船!请少府卿速派精兵镇妖,肃清航道!否则——”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彻骨的弧度,“这水鬼巢穴,怕是要顺着长江,一路‘魂兮归来’到咸阳城下了!”
【四、血汞蚀幡祸东引】
巫峡的风,带着江水的腥湿和沉船散逸的淡淡腐臭,吹过怀清台。巴清独立高台边缘,指尖残留着那枚水银珠的冰冷触感。公输衍将特制的信鸽放入墨玉管,刻有沉船、招魂幡、水鬼的帛书卷紧塞入,管口用融化的丹砂混合汞毒封死。信鸽振翅,朝着咸阳方向的黑夜飞去,如同一道射向风暴中心的银箭。
“此计甚险。”公输衍声音凝重,“章邯非愚钝之辈,水鬼之说,恐难取信。若他遣心腹查验……”
“他会的。”巴清打断他,目光投向巫峡方向沉沉的夜空。江流声隐隐传来,如同无数亡魂的低泣。“因为西陵口的水鬼,是真的。招魂幡,也是真的。范家、卓家船队与楚人勾结的嫌疑,更是泼天的脏水,他章邯,洗不干净!”
她抬起左手,手腕内侧的藤蔓巫纹在月光下流淌着幽冷的银光。纹路末端,那点连接着夔龙鼎耳的黑色印记微微搏动。“信鸽带去的不只是帛书,还有我的一缕巫念,附着在那水银珠浸染的招魂幡上。楚巫若想重聚水鬼,必遭巫念反噬!章邯的人若去,看到的,只会是更疯狂的‘楚人邪术’!”
公输衍愕然,随即了然,眼中掠过深深的敬畏。家主这是将自身化为诱饵,以巫纹为桥,引章邯之矛,直刺楚巫之心!
数日后,一支悬挂少府黑旗的快船队抵达西陵口。带队的是章邯心腹,郎中令丞赵成。船队尚未靠近沉船水域,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慑:浑浊的江面上,数十个由黑气、淤泥和水草凝聚的扭曲人形在疯狂嘶嚎、彼此撕咬!阴风怒号,卷起刺骨的腥臭。而在那漩涡中心,一根斜插的断桅上,一面残破的深青色幡布猎猎作响,幡上鬼面狰狞,但“魂兮归来”的楚篆大字,却被一片蠕动流淌的暗银色液体覆盖、侵蚀,不断冒出刺鼻的白烟!那暗银液体如同活物,正沿着幡布向桅杆蔓延,所过之处,木石都在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
“汞毒!是巴清特有的汞毒!” 随行的方士失声尖叫,声音充满恐惧,“她在反噬招魂幡!她在与楚巫斗法!”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江心旋涡猛地加剧!一个由三具扭曲水鬼强行融合成的、巨大如小船的恐怖怪物,浑身覆盖着蠕动的水藻和淤泥,顶着数个嘶嚎的头颅,猛地从水下窜出!它并非攻击少府船队,而是疯狂地扑向那面被汞毒侵蚀的招魂幡!布满利齿的巨口狠狠咬在桅杆上!
轰!
一声闷响!招魂幡上流淌的汞毒如同被引爆,瞬间爆开一团暗银色的毒雾!将那头巨大的水鬼怪物和半截桅杆一同吞没!毒雾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腐蚀声和怪物凄厉到变调的哀嚎!黑气溃散,污浊的血肉如雨点般落入江中!
“妖术!楚人的妖术!” 赵成脸色惨白,看着那溃散的水鬼和仍在腐蚀一切的汞毒,又看着手中帛书上巴清“血战不敌”的控诉,再联想到章邯大人密令中对楚国复辟势力的忌惮,一个结论在惊骇中轰然成型——巴清所言非虚!是楚人!他们不仅要劫丹砂,更要借水道养鬼!巴清拼死反抗,毁了他们的招魂幡,却也被逼退!
“撤!快撤!” 赵成嘶声下令,船队如同惊弓之鸟,仓惶调头。他必须立刻将这触目惊心的“楚人罪证”,连同被汞毒侵蚀的招魂幡残片,火速呈报章邯大人!
夜色如墨,再次笼罩巫峡。沉船的残骸在江底沉没。巴清立于怀清台,感知着那缕附着在招魂幡上的巫念彻底消散。赵成的反应,尽在她推演之中。
“祸水东引,”她对着漆黑的江面低语,唇边笑意冰冷,“章邯,楚巫……这水鬼巢穴,你们谁先来填?” 江风呜咽,卷起江心一点残破的深青幡布,上面被汞毒蚀穿的空洞,在月光下如同无数只凝视着深渊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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