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汞毒封棺】
巴清的手指抚过冰冷的楠木棺椁,指尖所触之处,是亡夫巴裕生前惯穿的玄色深衣,如今整齐叠放其中,空荡荡地撑起一个人形。墓室阴冷,四壁新凿的痕迹尚带着山岩的粗粝,唯有中央这具棺木,被数十盏青铜人鱼灯映照得幽光浮动。灯油里掺了丹砂提炼出的赤色晶粉,燃烧时散出奇异的甜香,混着水银特有的金属腥气,在密闭的空间里无声弥漫。
“夫人,真要如此?”老矿工陈叔的声音在空旷的墓室里带着回响,他捧着一只沉重的青铜方壶,壶口密封,却隐隐透出令人心悸的银亮反光。壶身刻满繁复的殷商祭祀纹路,正是从矿洞深处那座神秘青铜鼎上拓印下来的符咒。
巴清的目光没有离开棺椁。“陈叔,你该清楚,丹砂矿脉深处渗出的‘活汞’是何等霸道。它能蚀金断玉,更能隔绝虫蚁,永保尸身不腐。”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裕哥生前最重体面,我不能让他的衣冠冢,有半分损毁的可能。况且……”她眼底掠过一丝寒芒,“寻常盗墓贼,也当不起这份‘厚礼’。”
陈叔不再多言,与另一名心腹矿工合力,小心翼翼地将沉重的青铜壶抬至棺椁上方特制的凹槽处。壶底机关旋开,一道粘稠如融银、却又诡异流动着的液体,无声无息地倾泻而下。
那不是普通的水银,而是矿脉深处伴生青铜鼎而生的“活汞”,色泽更亮,隐隐泛着幽蓝,甫一接触空气,便蒸腾起极淡的银色雾气,丝丝缕缕,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迅速沉降,将棺内叠放的衣物完全覆盖、包裹。
“滋……”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墓室中格外清晰。只见那玄色深衣上沾染的些许尘埃,瞬间被汞液吞噬、消解,衣物本身却丝毫无损,反而在流动的银光覆盖下,呈现出一种冰冷、永恒的光泽。
浓烈的金属腥气陡然加剧,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连燃烧的灯火都为之摇曳暗淡了几分。陈叔二人屏住呼吸,迅速退开几步,眼中带着敬畏与恐惧。他们亲眼见过这“活汞”的威力——曾有不慎沾上一点的矿工,顷刻间皮肉溃烂,化作一滩银黑血水。
巴清却上前一步,立于棺椁之畔。她凝视着棺内那片流动的、致命的银海,仿佛透过它,看到了亡夫模糊的容颜。她取出一枚小巧的青铜镜,镜背正是那殷商大祭司的狰狞纹样。镜面缓缓拂过棺椁上方蒸腾的稀薄汞雾。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弥漫的银雾仿佛受到无形之力的牵引,不再四散,而是凝聚、拉伸,竟在棺椁上方勾勒出一个模糊而扭曲的人形轮廓!那人形似乎穿着宽袍,姿态僵硬,头颅低垂,赫然是巴裕下葬时的模样!
“裕哥……”巴清低唤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墓室中显得格外孤寂。那汞雾凝成的人形轮廓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即溃散,重新化作丝丝缕缕的银雾,沉入棺中,与那流动的汞液融为一体,再不分彼此。汞毒封棺,亡魂凝形,这衣冠冢,已成绝地。 巴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一片冰封的决然。
“封棺,下葬!”
【2楚璧惊魂】
沉重的棺盖在绳索的牵引下缓缓合拢,隔绝了那片致命的银光。八名精壮的赤霄军预备役士兵(皆是矿工中选拔出的好手),肩扛粗大木杠,喊着低沉浑厚的号子,将楠木巨棺稳稳抬起,一步步走向墓室中央早已掘好的方形墓穴。
墓穴底部,并非寻常的夯土,而是铺着一层厚厚的、混合了朱砂与硫磺的赤色粉末,刺鼻的气味冲淡了水银的腥甜。这是巴清的命令,以阳刚炽烈之物,镇守阴宅安宁。
棺椁四角,各放置了一尊小巧的青铜镇墓兽,造型狰狞,似虎非虎,獠牙毕露,兽瞳处镶嵌着细小的丹砂颗粒,在灯火下泛着血光。这些镇墓兽的样式,同样脱胎于矿洞深处那座神秘巨鼎上的浮雕。
棺椁被绳索缓缓沉入墓穴。就在棺底即将触及赤色粉末的刹那,巴清亲手捧起一件物品,郑重地放入棺椁头部预留的凹槽内。
那是一枚玉璧。
玉质温润,却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阴冷。直径约莫一掌,通体呈现一种深沉内敛的青色,边缘处则沁染着几缕不祥的暗红血丝。玉璧表面,以极其精湛的刀工,浮雕着密密麻麻、相互纠缠的蟠螭纹。螭龙无角,身形蜿蜒扭曲,鳞片细密如蛇,龙睛处镶嵌着细如针尖的黑色宝石,在幽暗的光线下,仿佛无数只冰冷的眼睛在窥视。
“楚地谷纹蟠螭璧?”随侍在侧的陈叔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年轻时走南闯北,见识颇广,一眼便认出这绝非巴蜀之物,而是典型的楚国贵族丧葬重器!那独特的蟠螭纹饰,那沁入玉髓的血丝,那阴冷诡谲的气息,都指向了千里之外的荆楚之地。
巴清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有听到陈叔的惊呼。她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玉璧,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有痛楚,有疑惑,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冰寒。她亲手合上了凹槽上方的盖板。
“落棺!”她清冷的声音响起。
沉重的棺椁终于稳稳落在赤色粉末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尘土微扬。
就在此时!
“嗡——!”
在这幽深而静谧的墓室之中,时间仿佛凝固,空气中弥漫着朱砂、硫磺和水银混合的刺鼻气味,压抑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突然,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得仿佛能刺穿耳膜的震颤,猛地从棺椁头部传出。
那震颤犹如一道无形的闪电,瞬间划破了这死寂的氛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禁为之一颤。这声音虽轻,却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击在众人的心头,让人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紧接着,一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那血腥气就像一个无形的恶魔,迅速地在墓室中蔓延,瞬间压过了原本就刺鼻的朱砂硫磺和水银的味道。这股血腥气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让人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许多人都忍不住捂住了口鼻,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夫人快看!”一个眼尖的士兵指着棺椁头部,声音带着惊骇的颤抖。他的手指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着,仿佛那棺椁头部隐藏着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众人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刚刚合拢的凹槽缝隙处,竟缓缓渗出了粘稠、暗红的液体。那液体就像从地狱深处流淌出来的邪恶之血,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那液体如同拥有生命一般,沿着楠木棺椁的纹理蜿蜒流淌。它就像一条暗红色的小蛇,在棺椁上缓缓爬行,每一寸爬行的轨迹都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恐怖的故事。在幽暗的光线下,那液体红得发黑,散发出浓烈的铁锈与腐朽混合的气息。这种气息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充满死亡和腐朽的世界,让人的灵魂都为之颤抖。
“楚璧泣血,大凶之兆!”有人惊恐地喊道。在古老的传说中,楚璧泣血是一种极其不祥的征兆,它往往预示着巨大的灾难即将降临。墓室内的温度仿佛骤降,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冷空气从四面八方涌来,让所有人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所有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阴影,仿佛被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所笼罩。
巴清死死盯着那不断渗出的暗红血痕,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以至于掌心都渗出了血珠。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坚定和决绝。这枚玉璧,是她清理亡夫遗物时,在一个从未见过的、带有楚地风格漆盒的夹层中找到的。当时,她看到这枚玉璧时,就被它的精美所吸引。玉璧的质地温润细腻,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仿佛蕴含着一种神秘的力量。
她不明白,这枚玉璧为何会出现在丈夫最私密的物品中。丈夫生前从未向她提起过这枚玉璧,也从未表现出对楚地文化有特别的兴趣。这枚玉璧就像一个神秘的谜团,一直困扰着她。
而如今,它此刻的异变,又昭示着什么呢?是丈夫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是这枚玉璧本身就带着一种邪恶的力量?巴清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但却没有一个能够让她找到答案。
【3鱼符现踪】
“开!”巴清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方才的惊骇与疑虑,在血腥气弥漫的瞬间,已被她强行压下,化作磐石般的决断。
士兵们面面相觑,封土仪式刚进行到一半,棺椁已落穴,此时再开棺……这于礼不合,更犯了大忌讳!然而巴清的眼神比墓穴更冷,扫视之下,无人敢有半分迟疑。陈叔一咬牙,亲自带着两名最得力的矿工上前,用撬棍小心地插入凹槽盖板的缝隙。
“嘎吱……”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盖板被艰难地撬开。
浓烈到几乎实质化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只见那枚青玉蟠螭璧,此刻正躺在凹槽内,通体被一层粘稠的暗红血浆包裹,璧身上那些蜿蜒的蟠螭纹路,在血浆的浸润下仿佛活了过来,扭曲蠕动,散发出妖异的光泽。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血浆正源源不断地从玉璧内部渗出,仿佛这玉璧本身就是一个流血不止的伤口!
巴清面沉如水,毫不避讳那浓重的血腥和可能的邪异。她伸出带着特制鲛皮手套的手,直接探入那粘稠的血浆之中,一把抓住了那枚冰冷的玉璧!
触手滑腻阴寒。她用力一握,指间传来极其细微的机括弹动感!
“果然有夹层!”陈叔低呼。
巴清眼神锐利如刀,手指在玉璧边缘几处看似装饰的蟠螭鳞片上快速而精准地按压、拨动。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竟与矿洞中启动某些古老机关的手法隐隐相似。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墓室中清晰可闻。玉璧侧面,一道细如发丝的缝隙悄然裂开。巴清用指甲一挑,一块薄如蝉翼的弧形玉片弹了出来,露出了璧身内部一个极其精巧的微型暗格!
暗格之中,没有预想中的密信或毒物,只有半枚东西。
巴清将它拈出,放在掌心。那东西约莫半指长,青铜铸造,表面覆盖着一层墨绿色的铜锈,但依旧能辨认出其造型——鱼形。鱼身线条流畅,鱼鳞以细密的阴刻线表现,鱼尾处断裂,显露出新鲜的茬口。鱼腹之下,赫然刻着一个清晰的秦篆小字:
“斯”。
相国李斯!
在这座幽深神秘的墓室之中,仿佛时间都已凝固,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四周的黑暗如同厚重的帷幕,将众人紧紧包裹。唯有那散发着幽绿光芒的人鱼灯,在这死寂中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那是灯油燃烧时特有的声响,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低语。
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也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每个人都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又难以掩饰内心的紧张与不安。血腥气与水银那刺鼻的冷腥味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弥漫在空气中,如同一层无形的枷锁,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人感到窒息。
陈叔站在角落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一丝血色。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直直地看向巴清。要知道,李斯,那可是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在朝堂上权倾朝野,跺一跺脚整个大秦都要为之震动。
而他的信物,此刻竟出现在夫人亡夫陪葬的、明显来自楚地的诡异玉璧之中,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陈叔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数的疑问,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又牵扯到了多大的旋涡?光是想想,就让他不寒而栗,仿佛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到头顶。
巴清紧紧地攥着那半枚冰冷的鱼符,仿佛那是她抓住真相的唯一线索。鱼符断裂的茬口,如同毒牙一般硌着她的掌心,每一下都让她感到疼痛,但她却浑然不觉。她的思绪如脱缰的野马,开始在记忆的长河中狂奔。
她想起了矿洞账簿边角那隐秘的楚国王玺暗纹,那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却如同一个神秘的符号,一直潜藏在她的记忆深处。当时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却并未多想,如今想来,那或许就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她又想起了盐道上伪装水匪袭击者武器上铸着的“斯”字暗记,那些袭击者手段残忍,来势汹汹,当时她以为只是普通的水匪抢劫,现在看来,这背后很可能有着更深的阴谋。还有那被烧毁的假账本灰烬中检出的另半枚相国府鱼符,当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半枚鱼符在灰烬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这些线索如同破碎的镜片,原本散落在各个角落,看似毫无关联。而此刻,被这半枚鱼符折射出的寒光,骤然拼凑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轮廓。李斯的手,早已如毒蛇般,无声无息地探入了她亡夫的棺椁,在黑暗中操纵着一切。
这枚楚璧,绝非简单的陪葬品。它究竟是什么呢?是某种交易的信物?就像古代商人之间的契约,代表着一种不可言说的交易?还是操控的媒介,通过它,李斯可以在暗中掌控一切?又或者,它是一个精心布置、指向她巴清的致命陷阱的开端?巴清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恐惧。
【4亡者之疑】
巴清缓缓合拢手掌,将那半枚带着亡夫棺中血腥气的鱼符紧紧包裹。冰冷的青铜棱角刺痛掌心,却远不及心头那翻涌的惊涛骇浪带来的寒意刺骨。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墓穴中那具被剧毒水银包裹的衣冠棺椁,扫过周围惊疑不定的心腹,最后落在陈叔惨白的脸上。
“今日之事,”她的声音在密闭的墓室中回荡,冰冷、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压下了所有人心底的恐慌,“出此墓室,烂于腹中。若有半字泄露……”她没有说完,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众人心头一凛,纷纷低头,齐声应诺:“谨遵夫人之命!”
“封土!”巴清不再看那棺椁,决然转身。
士兵们如梦初醒,立刻挥动工具,将早已备好的混合着朱砂、石灰的夯土,一铲铲、一筐筐地倾倒入墓穴。沉重的泥土迅速覆盖了楠木棺椁,掩盖了那渗血的玉璧凹槽,也暂时掩埋了那令人窒息的秘密。尘土飞扬,血腥气与水银味被新土的气息渐渐冲淡。
巴清背对着逐渐填平的墓穴,走向墓室出口。幽深的甬道里,只有她孤寂而坚定的脚步声在回荡。摇曳的灯火将她的身影拉长,投在粗糙的岩壁上,如同一个沉默而巨大的问号。
亡夫巴裕温润谦和的面容在她脑海中浮现,与那枚阴冷的楚璧、那半枚相国府的鱼符,诡异地重叠在一起。那个与她同床共枕多年,将整个巴氏丹砂基业交托到她手中的男人,他的心底,究竟埋藏着多少她从未触及的阴影?他对她的情深义重,是真心,还是……一场精心编织、连死亡都未能终结的骗局?
楚人的手,李斯的符,竟都伸进了我夫君的棺椁之中。 这念头如同毒藤,缠绕上她的心脏,带来尖锐的刺痛和冰冷的怀疑。她停下脚步,指尖深深掐入那半枚鱼符的断裂处,几乎要将其嵌入骨肉。
甬道尽头,微弱的天光隐约可见。巴清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惊疑、痛楚和冰冷的杀意,尽数压回眼底深处。她挺直脊背,如同山岩般不可动摇。无论真相如何残酷,无论前路如何凶险,她已无退路。巴氏的家业,万千矿工的性命,还有这棺椁中透出的巨大阴谋,都沉甸甸地压在她一人肩上。
她抬起手,看着掌心那半枚染血的鱼符,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李斯,楚国……无论你们在图谋什么,这半枚鱼符,便是引燃燎原之火的火星。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她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通往光明的甬道风中,只留下无尽的寒意。身后,墓室石门在机括声中缓缓关闭,将汞毒、血玉和亡者的秘密,连同那半枚致命的鱼符线索,一同封入永恒的黑暗。而前方的路,荆棘密布,杀机四伏,通向权力与阴谋交织的深渊。
喜欢巴清传奇:丹砂与权谋请大家收藏:(m.yishudushu.com)巴清传奇:丹砂与权谋亦舒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