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混沌凶兽吞记忆 羁绊破妄现真章
高老庄的炊烟刚漫过晒谷场的竹匾,八戒突然按住耳根 —— 猪鬃里卡着的麦壳正在发烫,烫得像当年黄风怪吹进眼里的沙砾。他眯起眼望向西北,天际线处浮着团灰雾,雾团边缘泛着诡异的银光,与黄风岭的妖风卷着黄沙的弧度一模一样。
“这雾不对劲。” 他九齿钉耙往地上一顿,耙齿掀起的土块里,混着几根灰白的兽毛。那兽毛在掌心蜷曲蠕动,竟化作当年被黄风怪吹瞎眼时的模样:他摸着黑撞进岩壁,钉耙脱手的瞬间,听见悟空在雾里喊他 “呆子”,那声骂里藏着的焦急,此刻正顺着兽毛的纹路渗进他的掌心。
雾团翻涌着压过来,空气里突然弥漫起狮驼岭的腥甜。悟空在花果山刚教会小猴们 “家” 字的写法,金箍棒突然在石桌上划出凌乱的弧线,棒影里浮现出被吞进狮子精肚里的场景:漆黑的胃袋里,他摸着八戒的钉耙齿辨认方向,沙僧的宝杖每隔三息敲一下岩壁,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此刻竟与雾团里传来的心跳声重合。
“是混沌!” 悟空火眼金睛穿透迷雾,看见雾核里趴着头无面凶兽,正是《山海经》里记载的上古混沌。这凶兽的脊背裂成千万张嘴,每张嘴都在吞噬周围的光影,连桃花飘落的轨迹都被它吞进腹中。“这孽畜能吞记忆,大家别被它的雾沾到!”
话音未落,混沌喷出的灰雾已卷过高老庄的篱笆。高翠兰正晾晒的棉布突然褪色,绣着的并蒂莲化作空白,她举着布疋茫然四顾:“我… 我刚才在做什么?” 八戒抓住她的手腕,却见她瞳孔里的自己正在淡化,像被水晕开的墨痕。
“翠兰!你看这疤!” 八戒扯开衣襟,露出胸口被白骨精利爪抓伤的疤痕,“当年你帮俺包扎时,用的是你陪嫁的止血草!” 疤痕的形状突然在雾中发亮,映出高翠兰蹲在灶台前捣药的身影,石臼里的草药汁溅在她鼻尖,像颗小巧的胭脂痣。
流沙河的渡口,沙僧正帮陈老汉修补渔船。船板上的桐油突然凝固,他握着凿子的手停在半空 —— 混沌的灰雾顺着河道漫来,将他刚画好的榫卯标记吞成空白。他望着河水倒影里的自己,突然想不起这把凿子是哪年买的,只觉得掌心的老茧有些陌生。
“沙师弟!你忘啦?” 悟空的声音穿透雾层,金箍棒在水面划出金光,“当年在通天河,你用这凿子给老鼋修背甲,甲纹里的‘寿’字还是你教俺刻的!” 金光中浮现出通天河的冰面,沙僧跪在老鼋背上,凿子凿出的冰屑落在他肩头,像撒了把碎星。
唐僧的学堂里,孩子们的课本正在褪色。他指着 “火焰山” 三个字,却见字迹化作飞灰,连自己都恍惚起来:“我… 我好像去过一个很热的地方?” 混沌的雾丝缠上他的袈裟,当年被红孩儿三昧真火灼烧的刺痛突然清晰,他猛地按住胸口 —— 那里还留着块月牙形的疤痕,是悟空用猴毛给他止血时,毛根扎进皮肉留下的印记。
“师父你看!” 悟空掷来片桃叶,叶面上还沾着五行山的泥土,“当年你把这叶子夹在通关文牒里,说等取经回来,要种出能遮风挡雨的桃树!” 桃叶在雾中化作通关文牒的虚影,青莲图案上的褶皱里,卡着半片悟空的猴毛,毛尖还沾着灵山的檀香灰。
混沌凶兽的雾团突然收紧,将五圣裹在中央。凶兽无面的头上裂开道巨口,喷出的灰雾里浮着无数空白的人影 —— 有被吞掉记忆的高老庄村民,有忘记自己为何而战的小猴,还有眼神茫然的流沙河渔夫。“你们的羁绊,不过是执念的幻影。” 凶兽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低语,“忘了彼此,便得解脱。”
八戒的钉耙突然失控,耙齿转向高翠兰。他看着她惊恐的脸,脑中闪过被混沌篡改的画面:这女人是妖怪变的,当年就是她骗自己戴上紧箍咒… 可指尖触到她袖口的补丁时,突然想起这是他上次帮人盖房摔断腿,她熬夜补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法术都牢固。
“俺信你!” 八戒的钉耙砸向混沌,耙齿掀起的泥土里,混着高老庄的麦种,落地便长成藤蔓,缠住凶兽的四肢。藤蔓上的麦穗炸开,每粒麦壳都映出个画面:他背着生病的高翠兰走在雪地里,她的手塞进他怀里取暖,呼出来的白气在他耳尖凝成霜花。
悟空与混沌的巨口对峙,金箍棒在雾中不断变长,棒身浮现出取经路上的里程碑:五行山的揭帖、流沙河的渡船、火焰山的芭蕉扇… 每个画面都在对抗混沌的吞噬。“你吞得掉记忆,吞不掉俺们一起走过的路!” 他突然将棒尾捅向自己胸口,棒尖从背后穿出,带出的血珠在雾中化作花果山的轮廓,小猴们在桃树上喊他 “大王”,声浪震得混沌的雾团都在颤抖。
沙僧的降妖宝杖在雾中生根,杖头骷髅喷出的黑雾里,浮现出被他遗忘的过往:流沙河底,他用取经人的骸骨堆成灯塔,是为了给迷路的渔船指引方向;凌霄宝殿上,他打碎琉璃盏,是因为看见玉帝将残酒泼在赤脚大仙的道袍上… 这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此刻竟成了对抗混沌的利刃。
“原来我不是天生的凶神。” 沙僧将宝杖刺入混沌的雾核,“我只是… 忘了怎么当好人。” 杖头的骷髅突然合唱起高老庄的童谣,歌声里混着流沙河的浪声,将被吞噬的记忆碎片震得漫天飞散。
唐僧的青莲剑在雾中划出光轨,光轨里跑着白龙马的虚影。他突然想起自己为何要西行 —— 不是为了灵山的真经,是为了让红孩儿这样的孩子能坐在学堂里,让铁扇公主这样的母亲能笑着看孩子长大。“混沌,你不懂。” 他剑尖指向凶兽无面的头颅,“记忆会褪色,但爱会变成骨血里的东西。”
五圣的身影在雾中渐渐重叠,八戒的藤蔓、悟空的棒影、沙僧的黑雾、唐僧的剑光交织成网,网眼处浮现出取经路上的每个瞬间:在女儿国喝的那杯茶,在小雷音寺流的那滴血,在凌云渡湿的那件袈裟… 这些画面在网中旋转成光轮,将混沌凶兽的雾团绞成碎片。
高翠兰突然指着天空:“你们看!” 众人抬头,只见被吞噬的记忆碎片正在重组,化作条璀璨的星河,河面上漂着片巨大的荷叶,荷叶上坐着个穿红肚兜的孩童,正是红孩儿。他举着金箍棒的玩具,对着混沌消散的方向喊:“爹爹说过,忘啥都不能忘朋友!”
悟空摸着胸口的伤口,血珠落在地上长出桃树,树上结的果子都印着 “记得” 二字。八戒把高翠兰搂得更紧,她鬓角的野菊沾着雾水,香气里混着他刚学会做的桂花糕甜味。沙僧的凿子重新在船板上刻下记号,这次他在旁边加了个小小的 “沙” 字。
唐僧翻开新的课本,第一页画着五圣的背影,他提笔在旁边写道:“路会荒,人会老,唯初心与羁绊,历久弥新。” 阳光穿透雾散的天空,照在孩子们的笑脸上,他们指着课本里的 “混沌” 二字,吵着要听刚才的大战,却没注意到自己的瞳孔里,都映着片小小的星河。
混沌消散的地方,长出株奇异的植物,根茎是五圣兵器的形状,叶片上的脉络写满了他们的故事。风吹过的时候,叶片沙沙作响,像在说:有些东西,比记忆更长久。
八戒扛着钉耙往家走,高翠兰的笑声在前面带路。他突然想起刚才混沌制造的幻象,忍不住挠挠头:“翠兰,俺刚才差点就信了你是妖怪。” 高翠兰回头啐他一口,却把刚摘的野果塞进他嘴里:“你这呆子,要是忘了我,就先尝尝这酸葡萄!” 酸甜的汁液在舌尖炸开,八戒笑得前仰后合,震得路边的蒲公英都飞了起来,像撒了把会飞的星星。
悟空蹲在花果山的最高处,看着小猴们把记忆碎片串成风铃。风一吹,“叮铃” 声里混着八戒的呼噜、沙僧的船歌、唐僧的经文,还有高老庄的鸡鸣。他摸出耳后的猴毛,那毛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比任何法术都让他安心。原来所谓齐天大圣,不是要打赢所有妖怪,是能记住每个想保护的人。
沙僧的渔船终于修好了,陈老汉撑着篙子往河心去,船头的浪花里,映着他和沙僧并肩拉网的影子。他突然想起自己为何总在渡口徘徊 —— 不是为了赎罪,是因为这里的人会喊他 “沙大哥”,会把刚烤好的鱼塞给他,这些热乎的情谊,比天庭的任何封赏都珍贵。
唐僧站在学堂的讲台上,看着孩子们用新采的花汁重新染亮课本。“混沌” 两个字被染成紫色,旁边多了只拿着金箍棒的小猴,是孩子们添画的。他想起刚才差点忘记的火焰山,原来最该记住的不是酷热,是悟空为他扇风时汗湿的虎皮裙,是八戒偷偷塞给他的冰镇西瓜,是沙僧默默递来的水囊。
夕阳西下,五圣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五条通往彼此心底的路。路的尽头,高老庄的灯火亮了,花果山的桃灯亮了,流沙河的渔火亮了,连灵山的方向都透出温暖的光。他们知道,只要这些光还在,只要彼此还在,就没有什么能让他们真正忘记。
夜渐深,那株从混沌消散处长出的植物开花了,每朵花都像个小小的灯笼,照亮了藏在花蕊里的秘密:原来混沌吞噬的不是记忆,是我们以为会忘记的爱。而真正的羁绊,从来不需要刻意记住,因为它早已变成了呼吸,变成了心跳,变成了生命里最自然的部分。
就像此刻,悟空耳尖的绒毛突然动了动,他知道是八戒又在偷吃高翠兰的点心;沙僧的宝杖轻轻一颤,他知道是陈老汉的渔船平安靠岸;唐僧的经文翻过一页,他知道是孩子们的读书声惊动了梁上的燕子。这些无需言说的默契,比任何记忆都要坚固,比任何法术都要强大,这才是他们历经万难,最终寻得的,最珍贵的真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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