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江水呜咽。
一叶没有船夫的扁舟,却破开墨色的江浪,稳定而又迅速地向下游驶去。
船头,李承玄负手而立,玄色帝袍与夜幕融为一体。他双目微阖,仿佛在闭目养神,整个人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亘古不变。
柳青瑶跪坐在船尾,秋水剑横陈膝上,她的目光,却一刻也未曾离开过那个背影。
对她而言,那不是一个人的背影。
那是山,是海,是天,是整个世界。
是她信仰的全部。
江风带着水汽,吹拂起他帝袍的一角,轻轻扫过船舷。柳青瑶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几近停滞。
她痴痴地看着那片被衣角拂过的木板,过了许久,才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指,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位置。
一股灼热的战栗,从指尖传来,瞬间流遍了她的全身。
那不是温度,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烙印。
【心声:主人的气息……】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烫,血液在奔流,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在渴望,在欢呼。这种感觉,比世间最烈的酒,还要醉人。
她垂下头,乌黑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掩盖住那双秋水明眸中,几乎要溢出的狂热与痴迷。
她知道,自己早已沉沦,并且甘之如饴。
而在柳青瑶沉浸于自己内心风暴的时候,李承玄的意识,早已脱离了这具凡胎肉体。
他的神念,如同无形的潮水,跨越了千里江河,提前笼罩了那片被誉为“人间天堂”的江南之地。
在他的神念视野中,江南,呈现出两幅截然不同的画卷。
第一幅画卷,是凡人眼中的景象。
运河之上,千帆竞渡,商贸往来不绝。两岸的城池,灯火璀璨,宛如星河。良田万顷,稻浪金黄,百姓安居乐业,一派歌舞升平,富庶繁华之景。
这里,是大夏王朝的钱袋子,是大夏王朝的粮仓。
然而,在【天子望气术】的视野中,第二幅画卷,缓缓展开。
那是一幅藏在锦绣之下的,腐烂与恶臭的真实图景。
江南大地的下方,一条粗壮的金色龙脉支流,正沉稳地流淌着,为这片土地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生机与气运。
可就在这条龙脉之上,却扎根着四个巨大无比的,如同毒瘤般的黑色气团。
这四个气团,对应着四座奢华到极致的府邸。
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黑色气运丝线,从这四座府邸的深处蔓延出来,如同最贪婪的水蛭,死死地钉在金色的龙脉之上,疯狂地,永无止境地吸取着属于大夏的国运,来壮大自身。
那些被吸走的金色国运,在经过黑色气团的转化后,变得污浊而又阴冷,反过来,又在不断地侵蚀着龙脉本身,让那片区域的龙鳞,都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心声:以国运为食,饲养己身。手段倒是有些门道,可惜,格局太小,终究是窃贼行径。】
李承玄的神念,进一步深入。
他甚至在那漆黑如墨的气运之中,感知到了一丝微弱,却又充满了怨毒与不甘的,属于前朝皇室的残余龙气。
【心声:原来如此。前朝余孽么?借助世家这层外壳,苟延残喘,还妄图窃取我的江山。】
他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淡漠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波澜。
“徐骁。”他开口。
一直静立在他身后的老仆,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殿下,老奴在。”
“说说江南的势力。”
“是。”徐骁没有半分迟疑,显然早已将所有情报熟记于心,“江南之地,虽归于朝廷管辖,但实际上,一直由四大家族所把持。”
“王家,谢家,崔家,卢家。这四家,皆是传承数百年的高门望族,门生故吏遍布江南官场,其家族子弟,更是掌控了江南八成以上的土地、盐铁与漕运生意。他们彼此联姻,结成联盟,在江南,他们的话,比朝廷的圣旨还要管用。”
“除了这四大家族,江南的水路,则由一个名为‘怒涛帮’的帮派所掌控。帮主名叫罗战,外号‘翻江龙’,乃是一位成名已久的大宗师,为人霸道,行事狠辣。江南所有水道上的生意,都要向他缴纳三成的‘平安金’,是江南名副其实的地下皇帝。”
徐骁汇报完毕,便再次退到一旁,静候指示。
扁舟之上,再次陷入了寂静。
只有江水拍打船舷的单调声响。
许久,李承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心声:世家为骨,负责在暗中吸血。帮派为爪,负责在明面敛财。骨爪相连,配合得倒是默契。要破此局,便先斩其利爪,断其财路,再敲其骨,吸其髓。】
他的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已经被晨曦染上一层金边的天际线。
那里,一座巨大城池的轮廓,正在缓缓浮现。
江南首府,金陵城。
……
小舟在金陵城一处僻静的渡口靠岸。
三人弃舟登岸,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宽阔街道上。
眼前的景象,比帝都,更多了几分繁华与靡丽。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酒旗招展,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商与文人雅士,随处可见。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脂粉与财富混合的气息。
徐骁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柳青瑶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他们都能感受到,这片繁华之下,涌动着一股与帝都截然不同的,骄横而又排外的气场。
唯有李承玄,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穿过喧闹的人群。
最终,他停在了一座高达九层,雕梁画栋,极尽奢华的酒楼之前。
酒楼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听雨楼。
这里,是金陵城最高,也是最负盛名的地方。
李承玄没有看那块牌匾,也没有看酒楼的奢华,他的目光,只是落在了那座楼的顶端。
他开口,声音平淡。
“去那儿。”
“会一会,那条所谓的翻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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