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蛮骨那铁塔般的身影再次出现，小心翼翼地将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哈克搀扶了进来。老哈克脸上还带着照顾儿子苏醒后的疲惫，但眼神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活气。
“老哈克，”林恩示意蛮骨扶老人坐下，声音放缓了些，“黑松领的矿山……情况如何？我是说，那些矿工，还有那些管事、监工。”
提到矿山，老哈克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燃起压抑了半辈子的怒火和刻骨的仇恨，枯瘦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猛地戳向地图上代表黑松城附近矿山区的位置，仿佛要将那图纸戳穿！
“矿山？大人！那不是人待的地方！那是地狱！霍顿的熔炉！”老哈克的声音嘶哑尖利，带着血泪的控诉，“‘黑石堡’、‘血爪坑’、‘哭泣隧道’……听听这些名字！矿洞深得没底，全靠人命去填！吃的猪狗食，干的是牲口的活！监工的鞭子沾着盐水，打在身上能撕下皮肉！里卡多养的那群监工，比真的鬣狗还狠毒！他们……他们根本不把矿奴当人看！”
他剧烈地喘息着，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悲愤和后怕：“累死的、塌方砸死的、病死的……尸骨都懒得拖出来，就地埋在废矿坑里！霍顿的炉子，就是用矿奴的骨头当柴火烧热的！那些管事？哼！趴在矿奴的尸骨上喝血！他们和里卡多手下的监工，为了抢功劳、争矿脉，自己人杀自己人也是常事！那些矿奴兄弟……”老哈克的声音哽咽了，带着无尽的哀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他们恨！恨得骨头缝里都冒着火星子！每年……每年都有暴动！虽然……虽然都被血腥镇压了……可那火，从没灭过！只要……只要给一点火星子！一点就够！”
火星子！
林恩的目光骤然锐利如鹰隼！他仿佛看到了一片堆满干柴、浸透火油的巨大熔炉，只差一颗微不足道的火星，便能燃起焚尽一切的烈焰！
“火星……我们有办法。”林恩的声音冰冷而平静，却蕴含着翻江倒海的杀意。
“石拳！”林恩目光如电，射向壮汉，“你亲自挑选最熟悉碎冰角海湾地形、最可靠的人手，组成勘探队！明天一早就出发！带上最好的冰镐和绳索，给我一寸寸丈量海湾！水深、暗礁、冰层厚度、历年消融规律……我要最详尽的情报！记住，绝对保密！”
“是！领主大人！”石拳胸膛一挺，拳头重重砸在胸口，眼中燃着兴奋的火焰。开拓属于自己的港口，这念头让他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亚伯！”林恩转向老管家，“整合所有来自黑松领的自由民，特别是矿奴出身的！我需要知道黑松城最新的兵力部署、矿山区守卫换岗规律、各个矿坑管事和监工的详细情报、矿奴中谁最有威望！还有，收集霍顿和里卡多这些年草菅人命的罪证！越详细越好！”
“少爷……”亚伯眉头深锁，想说什么最后只是郑重点了点头。这些工作，正是他这个老管家最擅长的领域。
最后，林恩的目光落在一直安静侍立在阴影中的苔丝身上。少女抱着裹紧的斗篷，斗篷下幼崽“小鸡”的气息收敛得近乎完美。
“苔丝，”林恩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和一丝凝重，“准备一下，跟我去冰渊遗迹。你带上小鸡，看看能不能通过它也进到遗迹里面。”
“好的！”苔丝脆生生地应道。她低头摸了摸小鸡的小脑袋，说到：“小鸡也要加油哦~”
已经欣然接受“小鸡”称号的凛鸦幼崽一遍又一遍地拱着苔丝的臂弯，好像也在表决心。
“那大家都去准备吧，石拳你那边要抓紧。你那边是我们现在的重中之重，至于黑松领……到时候我亲自带人去看看！”林恩确定了未来的方向，一时间踌躇满志，急不可待地想要实施。
老管家亚伯本来也跟着往外走，但渐渐脚步越来越慢，最后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再次回到冰岩长桌边坐下。
他端着水杯，枯瘦的手指却止不住地颤抖。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那里面盛满了无边的忧虑。“少爷…林恩少爷，”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极力压抑的哽咽，“您…您真的要去黑松领吗？那是毒蛇的巢穴，是教廷和皇室最锋利的爪牙啊！您是辉耀家最后的血脉了！老仆…老仆每晚都梦见老爷、夫人，还有小小姐…他们在天上看着啊！您若…您若有个闪失，辉耀家就真的…真的化作尘埃了！”
林恩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依旧钉在地图上，仿佛要穿透那粗糙的线条，看到矿坑深处翻滚的黑暗。他的指尖用力划过代表矿坑的标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眼中燃烧的并非怒火，而是一种能冻结骨髓的冰冷火焰。“我知道，亚伯。每一晚，我也能看见他们。”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但不是在天堂安详地注视，而是在烈火中、在绞刑架上无声地控诉！”
他猛地抬手，指向窗外这片荒凉的土地，“你以为这凛鸦领是什么？教廷和皇室大发慈悲的流放地？不！这是他们精心为我打造的活棺材！ 只等着我在这阴冷潮湿的角落里慢慢腐烂，悄无声息地死去！”
“可活着就有希望！少爷！您还年轻！”亚伯急切地上前一步，杯中水洒出不少，“我们可以积蓄力量，可以等待时机…黑松领的矿奴暴动，那是九死一生的绝路！那些守卫…那些教廷的鹰犬…您只有这么点人手！鸡蛋碰石头，粉身碎骨的是鸡蛋啊！”
“积蓄力量？等待时机？”林恩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他逼近一步，那冰冷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亚伯的灵魂，“告诉我，亚伯，在这片被教廷和皇室暂时遗忘、被所有人唾弃的冻土上，靠什么积蓄？靠每年那点连士兵都养不活的微薄税收？”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锤，重重敲击在亚伯的心上，“希望从来不是等来的，是争来的，是染着血从敌人喉咙里抠出来的！ 他们给我贴上‘渎神者’的标签，不是为了让我苟延残喘，是为了让所有人都唾弃我、孤立我，最终像碾死一只臭虫一样碾死我！他们需要的不是我的死亡，而是辉耀之名彻底的、永恒的污秽和消亡！在温水里煮死的青蛙，到死都以为自己很舒服！ 我林恩·辉耀，宁可选择在烈火中挣扎！”
林恩眼中那决绝的光芒如同利剑，瞬间刺穿了亚伯心中厚重的恐惧与绝望。他看着少爷年轻却饱经风霜的脸庞，那眉宇间的坚毅与逝去的老公爵何其相似。
一股尘封已久、属于辉耀家族骑士的火焰，竟在这具苍老的躯壳里重新被点燃、翻腾。恐惧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涩却无比坚定的力量。“少…少爷…”亚伯的声音不再颤抖，“您…您说得对。是老仆…老糊涂了。只想着保全，却忘了…忘了辉耀的荣耀，从来不是靠委曲求全换来的。”
林恩锐利的目光如刀，直刺亚伯灵魂深处：“恐惧是敌人最好的盟友，它会让你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血海深仇，最终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亚伯，看着我！告诉我，你是辉耀家族的管家，还是一个只求苟活的懦夫？”
“懦夫？！”这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亚伯心上，他身体猛地一震，发出一声低吼。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挺直那佝偻多年的脊背，苍老的骨头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他抬起头，迎上林恩的目光，浑浊的老眼里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焚毁，燃烧起近乎悲壮的觉悟。“老仆…亚伯·斯通！侍奉辉耀家族三代人！我的血、我的骨头、我的灵魂，都刻着辉耀的印记！”他的声音变得洪亮而清晰，枯枝般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老爷夫人和小小姐的血不能白流！辉耀的旗帜不能永远蒙尘！”他猛地单膝跪地，头颅却高高昂起，“少爷！是老仆错了！与其在这座活棺材里等待屠刀落下，不如…不如让这把老骨头，为您，为辉耀，燃尽最后一点火星！ 要么在火焰中锻造新生，要么在灰烬里留下名字！”
林恩看着眼前重燃斗志的老管家，嘴角第一次扬起一丝冰冷的、却带着生机的弧度。他伸出手，用力按在亚伯那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好！”他的声音斩钉截铁，“这才是辉耀的脊梁！起来，亚伯。”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那片黑暗的矿坑，“让我们…给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和‘陛下’，送去第一声来自地狱的问候！”
“冰海航道……黑松熔炉……”林恩低声自语，嘴角却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二殿下，霍顿……你们想冻死我？我偏要凿出一条活路！你们想用奴隶的尸骨铸剑？我就让那熔炉……先把你们自己烧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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