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扎进熊和共的意识深处,将他从无边的黑暗与混沌中强行拽出。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并非地狱的惨景,而是一片清冷的、被月光洗练过的墨蓝色苍穹。稀疏的星子如同被遗忘的碎钻,散落在深邃的天幕上,一轮将满未满的明月高悬,洒下银霜般的光华,笼罩着这片寂静而陌生的荒野。
剧痛!如同苏醒的群蛇,瞬间噬咬全身!右腿小腿肚的贯穿伤、骨裂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后背被司徒桀爪风撕裂的五道血痕在冷风中如同被涂抹了盐粒;左肩“蓝蝎尾”的毒素虽被压制,阴寒麻木感依旧如同沉重的枷锁,禁锢着半边身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隐痛,那是强行爆发、超越极限后留下的暗伤。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口鼻间弥漫,提醒着他那惨烈的一拳与喷出的心头热血。
“莫老!”一个激灵,熊和共猛地挣扎着想要坐起,动作却扯动全身伤口,痛得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被夜露打湿的衣衫。他慌忙转头四顾。
莫老就躺在他身旁不远处的干燥草地上。枯槁的身躯被一件破烂的熊家堡护卫披风勉强覆盖着,露出的手臂依旧扭曲着诡异的弧度,脸色灰败得如同陈年的宣纸,七窍处残留的干涸黑血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但让熊和共稍松一口气的是,莫老胸口尚有极其微弱的起伏,枯瘦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无声地呼吸。他竟在昏迷中,凭借着深不可测的修为根基,硬生生吊住了最后一丝游离的气息。
熊和共挣扎着爬到莫老身边,小心翼翼地探了探鼻息,微弱却稳定。他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处避风的山坳深处,距离昨夜那场惨烈搏杀的寒潭已有相当一段距离。地上散落着几块沾染着暗褐色血迹的干粮碎屑和一个空空的水囊——显然是莫老在昏迷前,以惊人的意志力将他拖离了那片修罗场,并留下了这仅存的补给。
家堡焚毁的冲天烈焰,父亲冰冷的遗容,石魁等人狰狞的面孔,还有自己那撼动山岩、玉石俱焚的狂暴一拳……昨夜种种惨烈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熊和共的心上。巨大的悲恸与滔天的恨意并未因昏迷而消减,反而沉淀得更加深沉、更加冰冷。他默默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血腥与悲嚎。
他必须活下去!为了父亲未竟的托付,为了熊家堡的血海深仇,也为了背上这位舍命相护的莫老!活下去,然后……变得更强!
熊和共挣扎着坐起,盘膝闭目。摒弃杂念,强忍着身体的剧痛与虚弱,尝试运转家传的《形意真解》。丹田之中,昨夜强行爆发后近乎枯竭的内力,此刻如同龟裂河床底部渗出的涓涓细流,微弱却异常坚韧。他惊喜地发现,那些原本因强行冲关而断裂、阻塞的细微经脉,此刻竟被一股新生的、带着淡淡灼热气息的内力洪流冲刷着、贯通着!这股新生的内力,比之从前更加精纯、更加凝练,带着一种破而后立的勃勃生机,虽然总量依旧稀薄,却如同百炼的精钢,蕴含着更强的爆发力!
这便是……破而后立?熊和共心中明悟。昨夜那绝境中的一拳,榨干了生命潜能,却也如同巨锤砸开了禁锢的枷锁,让他的内力修为在毁灭中新生,踏入了更高的层次!丹田之中,那丝丝缕缕的新生内力,似乎与天地间某种无形的气息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如同沉睡的幼兽第一次感受到了风的气息——这便是莫老曾提及、无数武者梦寐以求的“微息”之始?他不敢确定,但这微弱却真实的联系,让他心头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新生的、带着灼热感的精纯内力引导至左肩伤口处。内息所过之处,“蓝蝎尾”毒素带来的阴寒麻木感如同遇到克星,被丝丝缕缕地消融、驱散!虽然速度缓慢,伤口深处依旧盘踞着顽固的阴寒,但至少,那股跗骨之蛆般的侵蚀感被有效遏制住了!他又尝试引导内力滋养右腿的伤口,温热的能量流过,剧痛稍减,伤口处传来酥麻的愈合感。
这一发现让熊和共精神大振!他强忍着运转内力带来的疲惫,一遍又一遍地搬运着这新生的周天,如同辛勤的农夫引水灌溉干涸的田地。身体的剧痛在精纯内力的滋养下缓缓消退,冰冷的四肢也渐渐恢复了一丝暖意。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丹田中的新生内力再次变得稀薄,运转也滞涩起来,他才缓缓收功。
睁开眼,天色依旧漆黑,但东方天际已隐隐透出一抹极淡的鱼肚白。黎明将至。
咕噜噜……
腹中传来强烈的饥饿感。熊和共看向地上那几块干粮碎屑,毫不犹豫地捡起来,狼吞虎咽地塞入口中。粗糙、干硬、甚至带着泥土的气息,此刻却如同珍馐美味。他小心地捧起空空的水囊,走到山坳边缘一处湿滑的石壁下,用仅存的力气撬开几块石头,果然在下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水洼,积着清澈冰冷的渗水。他如获至宝,小心地灌满水囊,自己只润了润干裂出血的嘴唇,便将大部分清水带回,小心翼翼地掰开莫老枯槁的嘴唇,一点一点地喂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熊和共已是筋疲力尽。他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坐下,将莫老的身体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用自己的体温为他遮挡夜风的侵袭。怀中,那青铜匣子(龟甲)隔着衣物传来温润的触感。他下意识地将它取出,捧在手中。
冰冷的月光如水银泻地,流淌在古朴的龟甲之上。甲壳上那些繁复玄奥、如同天成般的云纹与星图,在清冷的月华映照下,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道道肉眼难辨的、极其细微的青色光流,如同拥有灵性的脉络,开始在那些纹路的沟壑深处缓缓流淌、汇聚!这景象并非耀眼夺目,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与神异,仿佛龟甲本身正在呼吸吐纳着这天地间的月华精华!
熊和共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被这超乎想象的奇景深深震撼!他下意识地尝试将一丝新生的、带着灼热气息的形意内力,小心翼翼地注入龟甲之中。
嗡——!
龟甲在他掌心猛地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玉磬清鸣般的震颤!甲壳上那些流淌的青色光流骤然加速!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朝着龟甲正中心——那形似古老星图核心的位置——汇聚而去!
光芒越来越亮!最终,在熊和共惊骇的目光中,一道凝练如实质、约莫三寸长短、散发着温润青芒的光束,如同被无形的手指牵引着,自龟甲中心那汇聚的青色光点处——骤然射出!
光束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向性!
它没有射向天空,也没有射向地面。
而是稳稳地、笔直地指向了西南方向的茫茫群山深处!
光束的边缘,在清冷的月光下,隐隐约约,似乎勾勒出两个古老、扭曲、如同虫鸟鱼篆般的奇异字符的虚影!
熊和共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虽不认得那两个古字,但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明悟,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脑海!
**云州!**
这光束,这龟甲,在为他指引方向!指向西南方的“云州”!
“这…这究竟是…”熊和共喃喃自语,声音干涩而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这神秘的龟甲,不仅能压制剧毒,吊住性命,竟还能在月光下显化神迹,指引前路?它到底是什么东西?父亲熊震山豁出性命守护的,究竟是怎样一份惊天之秘?
“咳咳…咳…”一阵微弱而痛苦的咳嗽声打断了熊和共的震撼。他猛地转头,只见倚靠在岩石上的莫老,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
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却异常清亮,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清晰地映照着熊和共手中龟甲发出的青色光束,以及光束尽头那隐约的“云州”古篆虚影!莫老的眼中,没有熊和共的惊骇,只有一种了然、一种深邃、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复杂。
“莫老!您醒了!”熊和共又惊又喜,慌忙将龟甲收回怀中,那青色的光束也随之消失。
莫老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做出一个表情,却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暗红色的血沫。熊和共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他枯瘦的身躯。
“小…小少爷…”莫老的声音沙哑干涩到了极致,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你…很好…内力…破而后立…已…触及…‘微息’之…门…”
熊和共心头剧震!莫老竟在他昏迷时便已察觉到他内力的变化!这“微息”之境,果然是先天之始!
“莫老,您别说话,先歇着…”熊和共看着莫老惨状,心如刀绞。
莫老却微微摇头,浑浊却清亮的目光死死盯着熊和共藏入怀中的位置,仿佛能穿透衣物看到那神秘的龟甲。他枯槁的嘴唇费力地翕动着,声音虽低微,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真…气化先天…方可…真正…触及…微息…感悟…天地…呼…吸…”
他喘息着,每说几个字便要停顿许久,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
“此…物…”莫老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荒野,看到了某种玄奥莫测的未来轨迹,“非…凡间…所有…它…关联…的…是…”
莫老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两个重若千钧的字:
“道…缘!”
话音落下的瞬间,莫老眼中的神采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头一歪,再次陷入深沉的昏迷,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莫老!莫老!”熊和共焦急地呼唤着,手指搭上莫老的脉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他慌忙再次运转那新生的、带着灼热气息的精纯内力,小心翼翼地渡入莫老枯竭的经脉,护住他最后一丝心脉。
道缘!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熊和共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低头看向自己怀中,那龟甲的位置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润的暖意。真气化先天,微息感天地…此物关联的,竟是超越凡俗武学的“道缘”?父亲穷尽一生追求的“武之极”,难道就在这虚无缥缈的“道”之中?而“云州”…就是这份缘起之地?
熊和共猛地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朦胧的晨霭,死死地望向西南方向——龟甲光束所指的方向!那片连绵起伏、在晨曦微光中如同蛰伏巨兽般的莽莽群山!
家仇!堡恨!父亲的遗志!莫老的托付!还有这神秘的龟甲与指向“云州”的道缘!
所有的线,所有的因,所有的果,都指向了那个方向!
活下去!去云州!
这个念头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瞬间驱散了身体的寒冷与疲惫,点燃了他眼中不屈的斗志!
他将昏迷的莫老再次小心地背起,用衣带牢牢缚紧。动作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剧痛依旧,但一种新生的力量感,支撑着他挺直了脊梁。
借着东方天际越来越亮的天光,熊和共辨认了一下方向。西南!他不再犹豫,拖着依旧疼痛但已能勉强支撑的伤腿,迈开了坚定的步伐。
初生的阳光刺破云层,将金色的光斑洒在荒野的枯草与露珠上。少年背负着垂死的老人,怀揣着古老的秘密与血海深仇,踏着晨露与微光,一步一步,艰难却无比坚定地,向着西南方向,向着那名为“云州”的未知之地,开始了漫长的跋涉。
他的身影在广袤荒凉的背景下显得如此渺小而孤寂,却又如同初升的朝阳,带着一种穿透黑暗的决绝与希望。前方是未知的险途,身后是焚毁的家园与冰冷的血仇。但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方向,一个目标——云州!
龟甲所指,道缘所在。
血仇未雪,此路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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