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时间仿佛被黏稠的恐惧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冰冷的深海中艰难跋涉。
苏晚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紧紧握着团团的小手,仿佛这是连接她与儿子之间唯一的、脆弱的桥梁。孩子依旧昏睡着,呼吸微弱但平稳,像一株在风雨中飘摇,却顽强抓住土壤的小草。低烧退了,惊厥也止住了,可那苍白的小脸和脖颈上未消的淤痕,无时无刻不在刺痛苏晚的眼睛。
她不敢闭眼,一闭上,就是花房里那惊魂一幕,是那只戴着黑手套的大手捂住团团口鼻的瞬间,是孩子身体瘫软下去的骇人画面。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
陆瑾寒离开已经几个小时了。
窗外的天色从熹微晨光逐渐变得明亮,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带。可这光明,却丝毫无法驱散苏晚心头的阴霾,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那个男人正身处怎样的腥风血雨之中。
他会怎么做?
那些伤害团团的人,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陆振邦死了”……这轻飘飘的几个字背后,藏着怎样残酷的真相?
她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这个她被迫踏入的世界,远比她想象得更加黑暗、更加血腥。
“妈妈……”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沙哑哭腔的呓语,突然响起。
苏晚浑身一颤,猛地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立刻俯身凑到团团面前。
“宝宝?妈妈在这里!妈妈在这里!”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发抖。
团团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乌溜溜的眼珠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显得有些迷茫和脆弱。他似乎想转动小脑袋,却牵动了脖颈的伤,疼得小脸一皱,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疼……妈妈……疼……”他小声地、委屈地哭着,声音细弱得像只小猫。
这哭声,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苏晚心痛。她连忙按响了呼叫铃,一边柔声安抚:“宝宝乖,不哭了,医生阿姨马上就来,马上就不疼了……”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颈间的淤痕,轻轻拍着他的背,哼唱着熟悉的摇篮曲。熟悉的旋律和妈妈的气息似乎起到了一些安抚作用,团团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小声的抽噎,但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依旧依赖地望着苏晚,充满了不安。
医生和护士很快进来,仔细为团团做了检查。
“麻药效果基本代谢完了,孩子能醒过来,意识清醒,就是最好的消息。”医生检查后,语气轻松了一些,“脖颈的软组织挫伤需要时间恢复,这几天可能会有些疼痛和不适,注意不要让他剧烈活动头部。整体来看,情况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向好的方向发展……
这句话像是一道阳光,终于穿透了厚重的阴云,照进了苏晚冰冷绝望的心底。她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庆幸和后怕让她几乎虚脱,她紧紧抱着团团,不停地亲吻着他的额头,语无伦次地说着:“谢谢医生,谢谢……”
团团似乎也感受到了妈妈情绪的波动,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将小脸埋在她怀里,寻求着最原始的安全感。
希望,如同石缝中钻出的嫩芽,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生长起来。
然而,这希望的光芒才刚刚亮起,就被门外骤然传来的低沉而急促的对话声打断。
是陈铭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和……一丝恐惧?
“……老板受伤了!封锁消息,立刻叫李医生到顶楼套房!快!”
受伤?!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陆瑾寒受伤了?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掌控一切、如同神只般不可一世的男人……受伤了?
怎么会?
他不是去祠堂清理门户了吗?以他的身份和手段,怎么会让自己受伤?
难道……情况比他预想的更凶险?对手比他估计的更疯狂?
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更大的恐慌覆盖。团团脱离危险带来的庆幸,在“陆瑾寒受伤”这个消息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猛地抬头看向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能看到陈铭和几个保镖匆匆而过的身影,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怀里的团团似乎也被门外紧张的气氛惊扰,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苏晚僵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一边是刚刚脱离危险、急需她安抚和陪伴的儿子,是她绝望深渊中唯一的光亮。
另一边,是那个刚刚为她和孩子撑起一片染血天空、此刻却可能身陷险境的男人。那个她恨过、怨过、惧怕过,却在昨夜,与他短暂地站在了同一战线上的男人。
绝望与希望,担忧与恐惧,如同冰与火,在她心中激烈地交织、碰撞。
她该出去看看吗?
她能做些什么?
还是应该像他吩咐的那样,留在这里,仅仅“守着儿子”?
苏晚低头,看着怀中依赖地蹭着她的小人儿,又抬眼望向那扇紧闭的、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的病房门。
第一次,她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与门外那个血腥残酷的世界,因为陆瑾寒,因为团团,被如此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
她的绝望,因团团的苏醒而看到希望。
而她的希望,却又因陆瑾寒的受伤,再次蒙上了沉重的阴影。
这一刻,她不再是单纯的受害者或旁观者。
她被迫卷入漩涡中心,成为了这风暴的一部分。
她轻轻拍着团团的背,哼唱声依旧温柔,但她的眼神,却透过病房的窗户,望向了走廊尽头,那未知的、弥漫着血腥与危险的方向。
那里,有她的恨,有她的惧,或许……也开始有了她无法忽视的、沉重的牵挂。
天,彻底亮了。
但笼罩在澜苑和陆氏上空的阴云,却更加浓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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